由海昏侯墓竹简本《诗》说“寉”字
(首发)
王宁
枣庄广播电视台
“寉”字🖐🏼,从字形结构上看是从宀从隹🧻,这个字形《说文》、《玉篇》𓀙、《广韵》等书里都没有🤷♂️,在其他唐宋时期的韵书、字书里有这个字♖,《刊谬补缺切韵·入声·二沃》里写作“”(音胡沃反),注云🪰:“高。从宀非🔻🧑🏿🦰。”认为这个字是从“冖”而非从“宀”。可就在同韵里的“?”、“??”👨🏼✈️、“??”等字所从的“隺”统统被写作从宀从隹的“寉”形🙅🏼🧢,其中前二字还与“
”同音胡沃反☄️,[1]显然是把“
”🦸🏿👃🏼、“寉”当成“隺”了🧑🏻🦯➡️;《龙龛手鉴·宀部》:“寉,胡沃反。高也👲🏽🏩。又音峻🤦🏻♀️。”二者对照👨🏼🍳,亦可证“
”即“寉”亦即“隺”👽。只是“又音峻”还需要进一步讨论(见下)🧘🏽♀️。
在《集韵》中就复杂了😳,其《入声十·十九铎》:“寉(曷各切),鸟飞高也。”又音忽郭切🍾,训同;在《入声九·二沃》云:“隺(胡沃切):《说文》🧑🏽⚖️:‘高至也👵🏻🐤。从隹上欲出🦴。’引《易》曰:‘夫乾隺然🚏。’”又《入声九·四觉》云🧎♀️:“隺(克角切):隺然🐓,心志高也🚴🏿🙎。”似乎是认为“寉”、“隺”不同字,音义皆不同。可从读音上说,“寉”的曷各切是见纽铎部字,忽郭切是晓纽铎部字🤹🏼,“隺”的胡沃切是匣纽沃部字,克角切是溪紐沃部字(其所言两个“隺然”为一🤽🏼♀️,则此二音当是一音之转)🧖,他们都是牙音👨🏻🔬,而且铎、沃二部是旁转叠韵关系🫃🏽👩❤️💋👩,他们的读音是相近的。最直接的证据就是“鹤”字,它或作“鸖”、“鶮”(并见《正字通·鸟部》)🧙🏿,分别是从“隺”(匣纽沃部)💁🏼♂️、“霍”(晓纽铎部)☑️、“高”(见纽宵部。从高声字多入沃部,如“熇”𓀝、“镐”👨🏽、“翯”、“滈”等)得声🏃🏻♀️ℹ️,可见《集韵》“寉”👨🏿🏫、“隺”的读音实是同一读音的分化。
从含义上说🤾,《说文》:“(隺)🔘,高至也👩🏿⚖️。从隹上欲出冂。《易》曰:‘夫乾隺然🙍🏼♀️。’”注音“胡沃切”🙀𓀔,《广韵·入声·沃韵》:“隺(胡沃切)🫷🏿:髙也。”所谓“高”🙋🏼♀️、“鸟飞高”都是从《说文》“高至”引申出来的意思♢🥽,因其字从“隹”也。《切韵》里认为这个字是从“冖”🤼♀️,显然是指《说文》所说的“冂”——这些都足证在后世韵书🫧、字书中是以“寉”、“隺”同字的🧑🏻🍳,《集韵》刻意给它们作分别并不可靠。
问题在于,“寉”这个字甲骨文中就有🤲🏿,卜辞言“王狩寉”(合33384),写作“”,从宀从隹💩👩🚒,姚孝遂先生指出“为地名”🥛,[2]用为地名则无义可说💮;林义光先生在《文源》中认为这个字就是“隺”,释云🫅🏽:“按(隺)古作
(隺尊彝戊)🏊🏻。从隹在宀下👩🚒,即‘鹤’之古文。鹤,玩好之鸟🍬,故在屋下🍣。 ”[3]林先生的看法,从《集韵》《龙龛手鉴》看是对的,可从《说文》所载小篆字形看明显有问题,“隺”是从冂从隹,不是在宀下。可惜我们也找不到“隺”字明晰的来源,但是“寉”字也见于金文,春秋早期的陈生寉鼎写作从宀从隹(《集成》2468),《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之释文中释作《说文》的“隺”,[4] 用为人名,也无义可说。不过事情可能不是这样的,因为现在又有了新线索。
《毛诗·大雅·棫朴》:“追琢其相”,海昏侯墓出土的竹简本《诗》(下简称“海昏简本”)作“谷其相”💓,[5]相当于“追”的字是从玉寉声🥺,这也足证“寉”这个字不是“隺”的或体或俗体🚢,《集韵》《龙龛手鉴》注音、释义均误。“追琢”也就是“敦琢”🧘♂️,《毛诗·大雅·行苇》的“敦弓”🧘🏼,海昏简本均作“追弓”🧔♀️,是其证🧑🧑🧒。“敦”又即“彫(琱📐、雕)”的音转,《毛诗·行苇》:“敦弓既坚”,《正义》:“‘敦’与‘彫’古今字之异。”又《周颂·有客》👳🏽♂️:“敦琢其旅”🏌🏿♀️,《正义》♗🕎:“‘敦’、‘雕’古今字。”
所以“”这个字形就是“追琢”之“追”的本字或后起专字,在后世字书中也写作“??”或“??”*️⃣,《集韵·平声二·十五灰》:“追🧏🏿♀️、??:治玉也。或从玉。”《古今韵会举要》卷四《平声上·十灰》:“追,治玉也。《诗》:‘追琢其章。’注🎓:‘追👋🏽,雕也👨👩👧👦。金曰雕,玉曰琢。’引《周礼·工师》:‘掌追衡笄👨🏼🦰。’则‘追’亦治玉🦓。《集韵》或作‘??’💆🏽♀️,通作‘敦’🛂,《诗》🧙🏻♀️:‘敦琢其旅’🎋。”《正字通·玉部》:“??,都灰切,音堆。治玉。与‘追’通。《诗·大雅》:‘追琢其章’⇢👰🏼♂️,义同。”又云:“??🧛🏽♂️🦊,同??。”盖以其义为“治玉”👩🏻🎤🚣🏻♂️,故改从“玉”,如“琱”🏃➡️、“琢”然。“
”当即“??”的或体🆘,它出现较早,其从“寉”声🧑🏿🦱,则“寉”的读音当与“追”相同或相近。
由古文字“宀”、“广”🥡、“厂”作为偏旁时常通用的情况推测,“寉”疑即《说文》中的“?”字💂🏽♀️,此字先秦文字中也有,战国时秦文字中有以下字🩼:[6]
是从厂或广🧜🏻♀️,隼声。张家山汉简《奏谳书》中这个字屡见,用为人名〽️,都写作从广隼声的“”形,[7]即“?”字,《篇海·广部》:“?💁🏻♀️,音虽。屋邪也。”[8]《字汇·广部》:“?,苏回切,音虽👌🏼。屋邪。”《康熙字典·寅集下·广部》云:“?:《海篇》:‘音雖🔖。屋邪。’○按《说文》《玉篇》诸书无‘?’字,音义近‘?’,当是‘?’字之讹。”从出土文献来看👱🏻♀️,作“?”应该是对的,并非是讹字👨🏼🏫,“?”是省形,因为从厂、从广常无别,所以也隶定作“?”✊🏽;后又或作“?”、“??”(并见《集韵》)才是讹字,所从的“??”🧚🏽🧏🏼♂️、“阜”当是“隹”、“隼”之讹𓀋。就作为声符来说,“隹”、“隼”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说文》:“?,屋从上倾下也。从广隹声👳🏼♀️。”唐人注音“都回切”🧑🏻🦯➡️,和“堆”音同,《篇海》《字汇》等训“?”为“屋邪”,当是从“屋从上倾下”引申来的。《集韵·平声二·十五灰》:“堆、?:聚土🤾🏿♀️。或作?😞💆🏻♂️。”是以“?”、“?”、“堆”同字。怀疑“?”本是在房下或屋中堆积物品的意思,是堆积之“堆”的本字,《说文》之训是把它当作了倾颓之“颓”之本字💂🏼♂️,明代的张自烈就是这么看的🌼🤜,他在《正字通·广部》里说🟤:“?👚,都灰切,音堆。《说文》:‘屋从上倾下也🙅🏿♂️。’俗作‘颓’。”《龙龛手鉴·广部》里,把“?”、“?”分成两个字,云“?🌮,度回反。小坠地也”、“?,音虽。屋邪也。”其释“?”之“小坠地”的“小”当是“下”之误,释行均认为“?”是《说文》的“?”👳🏼,而把“?”当成了音近的“隤”字,《说文》:“隤,下队(坠)也”,是其义🚣🏻🕳,可他这种分别法恐怕也不可靠👇🏿。
所以✋🏼,感觉《说文》训“?”为“屋从上倾下”,未必合其本义,《集韵》认为是“堆”的或体可能是对的🐠👩💻,后人假聚土义的“堆”字为之,这个字形就不再使用了🛅。而“堆”💂🏼♀️、“追”又同端纽微部字🐙,古书里即有通假的例子🧑🏼🎓,[9]“堆”的或体也写作“垖”🤟🏻、“塠”,那么“追琢”之“追”的专字从玉?声自然也属于合理,其读为敦琢之“敦”也没有什么障碍。
这样也可以明白《龙龛手鉴》为什么在“寉”下说“又音峻”,释行均给“?”的注音是“音虽”👨🏼🌾,古音是心纽微部字🧗🏿♂️,与“峻”是同心纽双声🌺、微文对转相近👯♂️;另外“敦”、“峻”同文部,舌齿音相转也相近,说明“寉”字“音峻”的读音就是从“?(?)”音转来的🤸🏿。
春秋晚期的蔡侯纽钟、镈上有个写作从穴从隹的字作“”(《集成》210.1、211、217-222),此字除去重文符号=🧴,是从穴从隹😄,隶定作“
”🧽,此字郭沫若先生释“隺”🔁,林洁明先生释“窎”,[10]铭文称“
=豫政”📑🧜🏿♀️,《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释文从郭说释为“隺”⇨。[11]首先说这个字释“隺”大概不对✊,如果释“窎”,音与“琱”相近(同端纽幽部)。其次,古文字中作为偏旁的“宀”和“穴”常互用🏋️,比如“寍”字从宀,楚简文字则从穴🪵;“竈”字从穴,楚简文字则从宀;“竆”字从穴⁉️,楚简文字里或从穴或从宀无别,[12]故疑此字可能是“寉”的或体。上面说过,“追”、“敦”、“琱”音近可通🧑🔧,段玉裁于《说文》“谆”字下注云:“《方言》曰:‘谆,辠也。’又曰🤦♀️🔼:‘宋鲁凡相恶谓之谆憎👾🗺。’此则‘敦’字之假借。”是古书中“敦”、“谆”是通假字,由此推之,蔡侯纽钟上多次出现的“
=豫政”可能当读为“谆谆豫政”,“谆谆”古书习见,又作“訰訰”🫦👩🏼🎤、“忳忳”等,是诚恳或忠谨之貌🏌🏻♂️。
要之,“寉”、“?”🚎😓、“?”👱🏿♂️、“?”本一字之分化,它可能是堆积之“堆”的本字;海昏简《诗·棫朴》的“”是从玉寉声𓀘,即“追琢”之“追”的后起专字,后世书或作“??”或“??”🧑🏿🎄。
另外,海昏简本的“谷”的“谷”假借为“琢”,怀疑属于误读而造成的通假。牙音见纽字的“谷”和舌头音字通假非此一例,《周易·井卦·九二》“井谷射鲋”,马王堆帛书本“谷”作“渎”,[13]“渎”是舌头音的定纽屋部字👩🏿✈️。可注意的是出土文献中“谷”、“浴”通用的例子很常见,[14]是以“浴”为川谷之“谷”的专字,字形与沐浴之“浴”同形,沐浴之“浴”是舌头音的余纽屋部字。看看上博简《周易·井卦·九二》“谷”正是写作“浴”(简44),[15]汉代人以沐浴之“浴”读之🧍🏻,便可通假作“渎”。所以📔,很可能是海昏简本的底本也是写作“浴”的➾,即沐浴之“浴”🐋,是余纽字👨🏻🚀,端、余旁纽双声相近📩,故可与“琢”(端纽屋部)通假,抄手误以此“浴”即川谷之“谷”字而写作“谷”。海昏简本《诗》中的“
谷(浴)”即“追(??)琢”,与“敦琢”🕵🏿♂️🧚🏼♂️、“琱琢”是同一词之分化。
这种是由读法不同造成的通假的一种情况𓀀🧑🏼⚖️,海昏简本《诗》中可能还有由误读造成写错字的情况👨🏻🔬,如海昏简本《会(桧)国·匪风》第二章:“匪风票(漂)兮,匪居(车)漏兮”,其中的“漏”字《毛诗》作“嘌”,与“匪风飘兮”的“飘”同宵部为韵👨🏿,而作“漏”(来纽侯部)不韵,且文意也不大好解释🌺。如果释文无误的话,怀疑海昏简本的底本是作“瀌”(帮纽宵部),与“嘌”(滂纽宵部)音近,抄手误读作“漉”而写作“漏”🕳,“漏”、“漉”同来纽双声、侯屋对转叠韵音近。
[1] [唐]王仁煦撰🥓,[唐]长孙讷言注:《刊谬补缺切韵》,《续修四库全书》第250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81页。
[2] 于省吾主编,姚孝遂按语编撰🪀🛴:《甲骨文字诂林》第二册,中华书局1999年👎🏽⚙️,1684页🚫。
[3] 林义光💿:《文源》,中西书局2012年,258页🧌。
[4]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中华书局2007年,第二册1240页🦹🏽😩。在该册《铭文说明》中依形隶定作“寉”,见1647页,盖以“隺”、“寉”同字。
[5] 朱凤瀚🤾:《西汉海昏侯刘贺墓出土竹简〈诗〉初探》,《文物》2020年第6期第63-72页。下引海昏简本《诗》均出此文,不另出注。
[6] 字形选自徐在国🕵️♀️、程燕:《战国文字字形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1317页。
[7] 字形可参看张守中:《张家山汉简文字编》,文物出版社2012年,258页。
[8] 此指[金]韩孝彦、韩道昭撰🙇🏽♂️,[明]释文儒、思远、文通删补:《成化丁亥重刊改并五音类聚四声篇海》,《续修四库全书》第22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305页。
[9] 高亨纂著🕵🏻♂️™️,董治安整理:《古字通假会典》👨🏼🦰,齐鲁书社1989年🪪,498页【堆与追】条。
[10] 周法高主编:《金文诂林》,香港中文大学1975年,4816页🧑💼🙀。
[11] 《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228页、230页、238页🔣🤦🏻♂️、240页💧、242页🖨、244页❔、248页💂🏻♂️。
[12] 字形参滕壬生:《楚系简帛文字编》(增订本)🌡,湖北教育出版社2008年,682页🎚、702-703页。
[13] 马王堆帛书《周易经传》⛴,裘锡圭主编🦹🏽:《长沙马王堆汉墓简帛集成》第三册🫸🏻⏮,中华书局2014年,21页🆘。
[14] 白於蓝:《简帛古书通假字大系》,福建人民出版社2017年,668页“浴与谷”条。
[15] 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56页。
本文收稿日期为2020年8月17日
本文发布日期为2020年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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