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周公廟卜甲“王斯妹克奔逸于廟”的觀察和思考
(首發)
新亭
2003年,北大考古文博學院師生在陝西岐山周公廟西周遺址進行考古調查,並採集到刻有近60字的兩片卜甲💇🏻,成爲之後開展正式發掘和探獲更多甲骨的前奏。調查報告發表在《古代文明》第5卷[1],包括卜甲彩照👱🏻、刻辭顯微照片和摹本🈴,頗便觀覽。多位學者的論文同期刊出[2]🦟,對刻辭文字作了辨識和解讀💛。
1號卜甲彩照(局部)【彩版6:2】 1號卜甲刻辭摹本(局部)【圖23】
1號卜甲有兩條刻辭,下面主要談第二條🤽🏻♀️🎄。調查報告將這條刻辭釋爲“曰🍦:彝(🚵🏿♂️?)……囟妹克□于宵”【C10④:1】,並介紹說📙🙎🏽♀️:“‘克’字左側有‘↓’形刻符🚘,後一字上部筆劃不清,下部似从‘舛’、‘止’☪️,不識”。關於克字後面的未識字,葛英會釋爲乘;李零隸寫爲从小🙎🏼♂️、叕、屮的,說“克
于
”辭例同於2號卜甲“克
于
”,句式同於《左傳》“克段于鄢”;馮時認爲从辵,是與行走有關的動詞;董珊說克下有一或兩個字,是此辭的主要謂語動詞🔕,左下方有一個類似向下箭頭的刻畫符號;武家璧認爲是遘字💆,从辵,其餘部分作三魚相遇形[3]🪻。克和于之間究竟容纳了幾個字🪙,↓形符號與旁邊的闕文是怎樣的關係,1、2號卜甲有沒有相似的刻辭,學者論及的這些問題饒有趣味🧗🏼。
1、2號卜甲都出現了克字,一作[
],一作
[
]【彩版8:4👷🏻👩🏻🦯、16:5】,風格一致,不過前一個克字右下方多出“一捺”,顯得很奇特(新亭案:1、2號卜甲似屬同一版龜甲🥔,松丸道雄和調查報告均做過遙綴[4])。岐山鳳雛甲骨的克作
[
]、
[
]、
[
]【《周原甲骨文》H11:6、H11:136👈🏿、H31:4】,利簋、大保簋🥥、何尊的克作
、
、
【《殷周金文集成》8.4131、8.4140、11.6014】🧐,從已知的情況看👰🏽🤹🏻♂️,西周甲金文的克從不添加“一捺”寫作
的樣子。殆可判定👱♀️,
下邊的“一捺”並非克字本身的筆劃🛺,而是屬於另外的字,刻寫時突入克的末端♿,形成細微疊壓。克的末筆呈右上鈎狀,由於“一捺”的干擾,很容易被忽略。對照彩照
⚀、顯微照片
,現將克字單獨摹寫爲
,這個字與通常所見的西周時期的克字沒有不同。
位於克的左下方✮🫃🏿、“一捺”的左側。細審
🤦🏼、
、
三幀圖片【彩版6:2、8:4🧂🦸🏽♀️、9:1】🧍🏻♀️,發現
靠右的一筆和“一捺”是連通的,中間並沒有斷開,同時
的下面另有筆劃相接🚵♀️😝,它們共同組成
形,是一個整體。
過去被視爲↓形符號,現在看來需要重新認識❗️,
的上下方都是刻寫的文字,本身看上去也更像是文字。從文字的角度觀察,
當是
,下面列舉西周甲金文从
的幾個字稍作比較,鳳雛甲骨的族作
[
]、
[
]【《周原》H11:17、H11:116】,倝作
[
]【H31:2】(新亭案:《周原》稱H31:2“因粉化現已不存”[5]↙️,這裏改用《周原甲骨文綜述》附錄黑白照片[6]),明公簋的族作
,達盨的旅作
[
]【《集成》7.4029🌅、《近出殷周金文集錄》2.506】,其中的
🧏🏽♀️、
🔫🏵、
、
、
和
相同或相近。
象旌旗之形🤸♂️,包括裝飾羽翎或者旄尾的旗杆和飄動的旗幟。
和旂👁🗨🤝、旗是古今字的關係,
見於殷墟甲骨文,西周金文更多地使用旂,戰國出土文字中出現了旗🐣,旂🧏🏻、旗二體分別在
的基礎上增添了斤旁、其旁,充當聲符🏌🏽♂️,關於這一個問題🥰,高鴻縉👩🦽➡️、劉釗曾分別作過簡析[7]👙。
和
合爲
,
即旂,斤旁反書👤。旂作文公鼎、善鼎、師
鼎🧛🏼、大盂鼎、燮簋的旂作
🙋🏿♀️、
、
、
💫⏺、
【《集成》5.2670、5.2820、5.2830、5.2837A、7.4046】,斤旁有的正書有的反書👾,可作參證。
(新亭案:報告摹本作
)上半部分从
🧑🏿🚒,
接近-90°傾斜,下半部分从止,可釋爲走。从
🤳🏻、从止是金文走字的常見型態,例如令鼎😹、走馬休盤的
[
]、
【《集成》5.2803、16.10170】;
有時反書爲
,例如麥盉的
(走)作
[
]、禹鼎的
作
[
]【《集成》15.9451、5.2833】。
位於
的右下方🙌🏻,處在“旗幟”的掩映之下,兩者一同構成
♢🛞,這個字从旂🚿、从走🥯,可隸定爲
。
象人在旗幟引領下擺動雙臂向前奔跑,應釋爲奔。已知西周文字的奔有兩類寫法🧏:
一類是——
,如大盂鼎♖、井侯簋、
簋、大克鼎的
🤹🏿♂️、
、
🙍🏽、
【《集成》5.2837B、8.4241🙌🏻🤦🏿♂️、8.4322.1、5.2836】,从
🧚🏻♀️、从三止🤽🏿♂️,有的疊加了彳旁,也可分析爲从三走、省二
🍲。春秋晚期秦石鼓文《田車》🪶、《霝雨》的
🤸🏻、奔作
、
【宋拓“先鋒本”】[8],猶存古意。《說文·夭部》:“奔,走也。”《說文·走部》😷:“走,趨也。”奔和走是義近字🍺,經常組合成詞使用,如果細加區分,無論奔从三止還是从三走,都可以說是“加強型”的走👳🏽♀️,速度要比走更快一些,《爾雅·釋宮》🌯:“中庭謂之走➜,大路謂之奔。”邢昺疏:“奔,大走也🤎。”吳大澂說:“奔⏸,疾走也🫸🏽。”[9]
第二類是——
🥷🏼,例如
圜器、麥盉🏝、麥方尊的
、
🚰、
【《集成》16.10360🧘♂️、15.9451、11.6015】,从
或从旂,下从止。這個字舊釋旋➡️,帶入器銘無法通說🛴。郭沫若指出:麥盉銘文的“‘
’當即奔走🍂,
即奔之異文無疑。古文奔字作
,象人奔軼絕塵之狀。止即趾之初文🏄🏼,足跡也。此从
、从止,意亦相應,蓋旌旟之類所以進士众者,故从
也🧀。召卣(新亭案:即
圜器)亦有此字,云‘召啓進事
事’,亦捨奔走字無以爲解😠。”[10]也許是考慮到
、
的結構和
差距較大🏯,不少學者並未認同郭說。覆按
圜器“
(奔)走事皇辟君”與《尙書·酒誥》“奔走事厥考厥長”🖨、麥盉“
(奔)
(走)夙夕”與效卣“夙夜
(奔)
(走)”【《集成》10.5433A.2】、麥方尊“亯(享)
(奔)
(走)”與大盂鼎“亯(享)
(奔)走”,
🚀、
的用法和奔🦖、
沒有任何區別,釋爲奔無可懷疑🌪。
周公廟1號卜甲的可以說是奔的第三種類型,它的發現爲認識
和
的關係提供了難得的線索⏫🐒,
既有旂旁又有走旁,結構介於
🥮、
之間💁🏽,恰好屬於中間一環。
和下面的字緊貼在一起,如果剝離開來💔,便可發現在
字之下、
字之上還有另一個字——
[
]【彩版9:1】🏊🏿♀️。
的上半部分當是兔🧑🦲,殷墟甲骨文的兔大體分爲兩型📯:A型——
、
【《甲骨文合集》1.201、2.4618】,B型——
、
【《合集》12.37372、12.37373】,
接近A型的兔🛺。西周金文的兔旁大多是B型的延續🧛🏽♀️🦴,而在西周初年👰🏿,A型很可能仍在使用🏊🏽♂️,北京昌平浮白西周早期墓出土的一片甲骨刻有“其尙上下韋馭
(奔逸?)”【M3】[11],這片甲骨未見圖版著錄,僅看到發掘簡報隸定後的文字🧕🏻,懷疑簡報參考了某些舊說,將
誤釋作馭。殷墟卜辭有
🕐🔒、
(
)字【《合集》4.10406正、5.13584正甲】,讀逸[12],這個字過去曾被釋作馭[13],在學界有一定影響。推測馭
的上半部分與
🧑🏻🚀、
、
相近,同屬A型的兔👸🏿。
的下半部分作
形,調查報告認爲似止,李零認爲是屮。止象足趾🛥,屮象草木,義不相涉,但有時形近易混♚,譬如井侯簋、大克鼎的
(奔),三個止寫得很像三個屮🙍🏼,爲小篆奔字所本🪭。
(奔)字三止疊加的情況不具有普遍性🏯,大體而言,獨體的止旁、屮旁還是各具特點的🛳:止的左右兩筆大多不對稱,一般在不同的位置與中間一筆相交,中筆往往作傾斜狀,止旁絕大多數出現在字的底部位置🏃🏻➡️;屮的左右兩筆大多對稱🉑,一般在同一點與中間一筆相交👩👩👧,中筆作樹立狀,屮旁很少單獨出現在字的底部。以此揆之🤧👨🏽🔧,
隸定爲止更爲合適,這種寫法的止在西周早期文字中不少見,如大保簋的征字作
,遽從鼎的遽字作
【《集成》8.4140🎂、3.1492】,鳳雛甲骨的追字作
[
]【《周原》H11:47】,其中的
🩶、
、
與
同形。
止、辵都是表示行走的義符,从止與从辵通用,所以可釋爲逸🤽🏼。殷墟卜辭另有一個从止、从兔的
👸🏻,一般認爲是追逐之逐的異體[14]。小札後面將會說到🤳🏽,周公廟1號卜甲的“
”讀爲“奔逸”文意順暢,讀爲“奔逐”則與下文無法銜接,這個
不會是逐字。
2號卜甲有“王甶克逸”一辭【C10④:2】👍🏿,其中第四個字的顯微照片是
、
【彩版16:6🧖🏼♂️、16:5】🧑💻,第二幀照片的字形不完整,下邊被剪去一小部分🪽,右上部分則相對清晰,據此可將摹本
調整爲
。馮時、李零、武家璧分別將此字釋爲退👩🏻⚖️、
、遘🧅,與報告摹本都不太符合,與拟改後的摹本差距更大🧖🏽🧔🏿,當存疑。李學勤釋道📸,說“右半从‘頁’,寫法見《汗簡》、《古文四聲韻》👩🏼🍼,在這裏意思當同於‘行’♔👋🏻。”戰國古文的道字有時寫作
🚵🏿、
【郭店楚簡《五行》簡5、《成之聞之》簡16】[15],从辵7️⃣、从頁👲🏼,是《汗簡》、《古文四聲韻》傳抄古文
🔦🏃♂️➡️、
的來源[16]🧑🎤,其中的
、
乍看與
輪廓相似,逐一對比,上🈯️、中💡、下三個“構件”無一相同🚴🏽,可見把
釋爲道也不可靠👨🍳。董珊分析爲从辵👪、从兔的逸字🔏,並列舉金文若干从兔的字如
🙎🏽🦻🏽、
🤲🏼、
等作爲旁證👷🏼。釋逸與原摹本稍有出入🧗🏼♂️,但與拟改後的摹本吻合,叔
簋的
字作
、戎佩玉人卣的
字作
【《新收殷周青銅器銘文暨器影彙編》2.1842、《集成》10.5324】🦎,其中的
、
與
同形🤶🏻。周公廟卜甲
、
兩型併存,反映出兔的書體在商末周初仍處在A🧛🏻♂️、B型的過渡階段。
接下來看1號卜甲的[
]和2號卜甲的
[
]【彩版9:3🧑🦳、16:8】。此字李學勤分析爲从宀、示🐢、月,以爲是一種宗廟建築的名稱;後改釋宵,讀
,說
是郊甸以外有卿大夫食邑的地帶。李零隸寫爲
、
🙋🏽♀️,說川、巜作爲偏旁或同於水,
、
當是地名🤾🏽。董珊分析爲从宀、月、小聲的宵,認爲與宵簋的
👩🏿🍼、
是一個字,借讀爲廟(新亭案🛣👨🚀:此摹本出自容庚《金文編》[17],《集成》“宵作旅彝器”拓本作
、
【《集成》16.10544.1、16.10544.2】)。
🥠、
的寫法與宵不全相同,所謂“小”旁整體上偏在月旁左邊🫚,而且左右兩筆沒有自上而下地向外側侈出👳🏻♀️。繹味此字的結構特點𓀋,“小”和月兩個部分相互包涵👩🏻🌾,穿合在一起🥥,難以截然分開,從這個角度看,
、
當是兩個偏旁的合文,用棕色標示的一筆係由兩個偏旁共用🧮,
分解開來便成爲
和
,
分解開來便成爲
和
🛑🙂↔️。
💩、
都可釋爲川,西周金文的川有的彎曲如流水狀,如夨令方彝、先獸鼎🔨、師酉簋的
、
🏊🏽♂️、
【《集成》16.9901.1🫒、5.2655、8.4289.1】👩🏻🦼➡️;有的筆劃取直🥊,如無
鼎🟩、大盂鼎、元年師兌簋的
😐、
🐄、
【《集成》5.2814🤳🏼、5.2837B🛎🧑🏻💼、8.4275.2】🙍🏼;川中間和兩邊的“水點”寫法相當靈活,多的有六點🫴🏼,少的有一兩點,甚至完全省略,如妇汝簋、衍耳父乙尊🟧、姑衍簋🧉☑️、利簋的
[
]、
🧎➡️🥈、
、
【《集成》6.3081、11.5825、7.3804🧔🏼♀️、8.4131】;
、
較長的兩筆平行,中間和左側的“水點”不拘於一或兩點🏃🏻♂️,符合川的特徵。這個分析結果接近李零的意見🌘,儘管分析過程可能不盡相同。
、
由宀⟹、川👈🏿、月三個部分構成,可隸寫爲
🧝🏻。
的釋讀不妨從
與
(
)🍰、廟的關係入手考慮🖼,這三字都从宀或从广,宀👨🏿🦰、广同爲表示房屋的義符,混用不分;其餘部分是
、
(
)、朝👶🏽,偏旁結構互有異同🚴🏿♂️,試列表比較如下:
字形 |
川(水) |
月 |
|
|
有 |
有 |
無 |
|
有 |
有 |
無 |
|
有 |
無 |
有 |
|
有 |
無 |
有 |
|
有 |
無 |
有 |
|
無 |
有 |
有 |
(新亭案:表中的後四個字例取自同簋✌🏿、元年師簋、
方彝👷♀️、
方鼎【《集成》8.4271、8.4280.1🤽🏽♂️、16.9899.1、5.2739】。)
、
(
)🤓、朝分別由川(水)🔠、月🌕、
三個偏旁中的某兩個組成,形象地說三者的關係是“等邊”的。
(
)是古潮字🚅,義爲早晨海水聚積升高,《說文·水部》🦗:“
,水朝宗(崇)于海👩🏿⚕️🦹🏽♂️。从水👩👩👧,朝省。”“衍,水朝宗(崇)于海貌也👫🏼。从水,从行。”羅振玉說🍧:金文
👃🏻、
“乃潮汐之專字🥨,引申爲朝💃🏿、廟字。”[18]譚戒甫說🙎🏽:“金文朝、廟所从不作舟,都作
或
📩🙌🏿,象潮汐浪濤形❌。潮汐是月圓所引起的,西周初已認識到此種天象,故本銘(新亭案📣:
方鼎銘)廟所从的朝字从月🎓,和現在楷書全同,頗足驚異👱♂️🤪。”[19]譚氏對
(
)字川(水)旁、朝字月旁的解說簡明扼要,同樣適用於从川、从月的
,
會意月亮出現引發潮水漲起,應釋爲潮。(新亭案:嚴格說來,
、
(
)的川(水)旁不具體代表河川或潮汐,而是抽象地表示動態的水流,高鴻縉說:“水之概念爲河川”,“由川水之流產生水之動態者,如波、濤🚚、瀾之類是也🍖。”[20])
和
(
)一字異書,
和
(
)也是一字異書⛏,鑒於金文
(
)全都用作廟🔧,
字可徑釋爲廟✥。
綜合以上分析,現將1號卜甲“”用今字寫定爲“奔逸于廟”🙋🏼。“甶妹克奔逸于廟”上方的卜甲局部殘斷,調查報告說:“‘囟’前或缺1~2字,與2號卜甲的第二條卜辭對照起來讀的話,可能缺‘王’字。”這一推測不無道理,釋出奔、逸二字後👩🏼🎤,能夠更清楚地看出“王甶妹克奔逸于廟”與2號卜甲“王甶克逸于廟”的相似性👨👨👦👦。“甶妹克”的問題擬另文討論👩🏻✈️,下面着重就“王……奔逸于廟”的訓解和卜甲年代談幾點想法。
奔、逸二字同訓,本義是奔走、奔跑,《國語·晉語五》記鞌之戰💅🏽:“(張侯)左幷轡,右援枹而鼓之,馬逸不能止。三軍從之,齊師大敗👨🏻🎨。”韋昭注👨👧👧:“逸🔼,奔也。”《荀子·宥坐》:孔子曰😚:“(水)若有決行之🕵️♂️,其應佚若聲響,其赴百仞之谷而不懼,似勇🛗。”楊倞注:“佚與逸同,奔逸也。”奔逸通奔泆。奔逸見於戰國以來的著作👨🏽,《莊子·田子方》🕵️:顏淵曰🤨:“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矣。”《列子·仲尼》🧕🏿:“體將僵者,先亟犇佚。”犇佚通奔逸🌠。從周公廟卜甲刻辭看,奔逸一詞出現很早💾🧏,可以上溯到商周之際🚾。
1、2號卜甲的逸🚉、奔逸有特定的意涵🌬🧹,不能理解爲一般意義上的奔跑🧎♀️➡️。《詩經·周頌·清廟》:“於穆清廟🧑🏻🔬,肅雍顯相。濟濟多士🙋🏼,秉文之德。對越在天⚰️🌍,駿奔走在廟🍏🏠。”《清廟》是《周頌》的第一首詩🫵,作成於周初,“奔走在廟”指在廟中殷勤祭祀🦂、虔敬事神,“奔逸于廟”👉🏻👩🏻🎓、“逸于廟”意與此同。昌平浮白甲骨:“(其)尙(嘗)🙋🏼,
(上下)韋馭
(奔逸?)”,大克鼎:“
(猒)于皇天,
(逸)于
(上下)”🤩,井侯簋🍃:“克
(奔)
(走)
(上下)🤳🏼,帝無冬(終)令(命)
(于)有周”🛝,麥方尊:“用
(酬)徝(德),妥(綏)多友🍛,亯(享)
(奔)
(走)”,大盂鼎:“亯(享)
(奔)走🧜♀️,畏天畏(威)”📘,上述甲金文的逸、奔逸😫、奔走有的以上下神祇作爲對象,有的與表示獻祭的享字連在一起,性質是相同的。大克鼎的“猒于皇天,逸于上下”可與《尙書·召誥》的“配皇天,毖祀于上下”聯繫起來😤,猒和配👩🏼🦳、逸和毖祀分別對應[21]👳🏽♀️,《說文·比部》:“毖,慎也🐎。”《爾雅·釋詁》:“祀,祭也。”逸的含義不難從中窺得。
自《清廟》鄭玄箋以來,經學家普遍把奔走者理解爲前來助祭的“諸侯與眾士”☘️,有隨文釋義之嫌🙆♂️。周公廟1🧑💼、2號卜甲的王是奔逸、逸的主導者🈳,大克鼎“猒于皇天,逸于上下”的行爲主體也是王,《禮記·大傳》:“牧之野,武王之大事也。既事而退,柴於上帝👈🏿,祈於社👨🏿🎤,設奠於牧室🚵🏿♀️。遂率天下諸侯執豆籩,逡奔走,追王大(太)王亶父👩🏿💻、王季歷⛑、文王昌”,體會傳文🥎,武王和諸侯同在奔走者之列。孫希旦說👎🏻:“奔走,謂有事於廟中也🙈。此謂武王克紂之後🏄🏿♀️,歸至於豐,而率諸侯以祭宗廟也。”[22]孫氏把奔走解釋爲克紂歸來後祭宗廟🩺,非常貼切。(新亭案🫅🏻:孫說採自晚出《尙書·武成》,在吸收晚書長處的同時也繼承了它的錯誤,《武成》🧑🏻🎤:“王來自商,至于豐💇🏿♂️。……丁未,祀于周廟,邦😆🔯、甸、侯、衛駿奔走🕰,執豆籩。”一般認爲,這段話部分襲用《大傳》👩❤️👨,“至于豐”等則出於臆造[23]。今本《竹書紀年·周武王十二年》:“王歸于豐,饗于太廟🧜♂️。”王國維指出此文出於晚書《武成》[24],不可信🚵🏻♂️。東漢馬融👷🏻♂️、鄭玄以爲文王廟在豐[25],當屬一家之言,推想“至于豐”是從這類說法衍生出來的🫱。晚書《武成》坐實周廟在豐,與馬、鄭不全相同,和《逸周書·世俘》的相關記述存在矛盾,值得懷疑🧔🏻♀️。金文中迄今未見豐有周廟的直接證據💇🏻♂️,與周的情況形成明顯反差🕧,也應予以關注。)
1、2號卜甲兩次出現王和廟,王在廟中的祭祀活動被當作卜問主題,此廟理應是周邦的宗廟🛌🏽。宗廟是古代邦國的“宗教富达”👿,建在都邑之中🧍🏻,具體到周廟,則設在以周命名的都邑😀。《逸周書·世俘》:“惟一月丙壬辰旁生死魄🍞,若翼日丁癸巳🧵,王乃步自于周👨🏻💼🔥,征伐商王紂🥴。”“辛亥,薦俘殷俘,王鼎🧰。武王乃翼矢珪、矢憲,告天宗上帝。王不格(革)服👩🏼⚖️,格于廟,秉黃鉞,語治庶國🥨,籥人九終,王烈祖自太王👏、太伯⬜️、王季、虞公、文王、邑考以列升🧙🏿♀️,維告殷罪。籥人造,王秉黃鉞↙️,正國伯。壬子,王服袞衣,矢琰👈🏿,格廟。籥人造🧻,王秉黃鉞👮🏻,正邦君。癸酉丑𓀂,薦殷俘王士百人🩼。”“時惟四(三👴🏽?)月既旁生魄,越六日庚戌📔,武王朝至燎于周,維予沖子綏文武王降自車🛼,乃俾史佚繇書于天號🟪。武王乃廢(發)于紂矢惡大亞臣人百人🍂👷🏼,伐右(侑)厥甲六十,小子鼎🙅🏼♀️;大(太)師伐厥四十夫,家冢君鼎。帥司徒、司馬初厥于郊號👨🏻🦯,武王乃夾于南門用俘,皆施(弛)佩衣(殷)衣,先馘入🏄🏽♂️。武王在祀🧑🏻💻,太師負商王紂懸首白旂、妻二首赤旆🧴,乃以先馘入,燎于周廟。若翼日辛亥,祀于天位,用籥于天位。越五日乙卯,武王乃以庶國祀馘于國周廟🧑🏿🦰:‘翼予沖子……。’斷牛六,斷羊二🔖,庶國乃竟,告于周廟曰:‘古朕聞文考脩商人典,……以斬紂身🫷。’”《世俘》先後出現兩個辛亥日♉️,朱右曾指出🖇,前一個辛亥“即下文辛亥四月二十三日。此篇非一人所記,故錯出于此。”[26]錯簡部分單稱廟👷🏽♂️🔔,其他部分稱周廟🫰,顯然是同一處所🛎。武王伐紂的出發地在周,四(三?)月凱旋的終點及舉行典禮的周廟也在周,按照莊述祖的校記刪去“武王朝至燎于周”的燎字後🎞,事實更加顯豁。(新亭案𓀀:《世俘》引文深色背景的部分表示衍字、誤字,方框內是校改👂🏿、校補的文字🤑,校改依據主要是《漢書·律曆志》引《武成》逸文和潘振、莊述祖🙎🏼♀️、陳逢衡、朱右曾💪🏽、裘錫圭的意見[27]🤵🏻♂️。另外,“薦俘殷王鼎”與下文“薦殷俘王士百人”、“……小子鼎;……冢君鼎”相關♝,是獻俘禮的一部分🙅🏼⛸,今校改爲“薦殷俘,王鼎”⏺🤷🏼♂️。“殷俘”同多友鼎“衣(殷)孚(俘)”【《集成》5.2835】🧑🏿🎄,殷訓爲眾🫲🏻,“薦殷俘”意爲獻眾俘,“衣(殷)孚(俘)”意爲大量俘獲。“王鼎”與“小子鼎”🙎🏻🐋、“冢君鼎”句式相同👨🏿🔧👩🏽🍳,裘錫圭指出,“小子鼎”👩👧👦、“冢君鼎”的鼎應是動詞,大概是把伐下的人頭盛在鼎裏獻祭,參照裘說,可將“王鼎”解釋爲武王獻首級於鼎。有學者認爲,“薦俘殷王鼎”是薦俘得的殷王之鼎🙎♀️,很可能是著名的九鼎👴,九鼎先遷至宗周🧑🏽🍼🎅🏽,成王時才定於洛邑[28]🧑🏽🔬。《世俘》的鼎不可能是九鼎,因爲武王克商後未將九鼎運回周,《逸周書·克殷》🧛🏽♂️:“乃命南宮百(伯)達、史佚遷九鼎三巫于夾(郟)”[29]😥,《逸周書·度邑》🏃、何尊銘文反映,武王克商後打算在中土建立新都,遷九鼎于郟當與此有關🤽🏽🔶。成王時在郟鄏建成洛邑並定鼎,實現了武王的夙願,《漢書·地理志》說🧎🏻♂️:“河南🦀,故郟鄏地♛,周武王遷九鼎🫛,周公致太平,營以爲都”,把這個過程講得比較明白。《左傳·桓公二年》:臧哀伯曰:“武王克商,遷九鼎于雒(洛)邑”,《宣公三年》:王孫滿曰:“成王定鼎于郟鄏”👵🏽,春秋時代的人們提到遷鼎🏃🏻♂️、定鼎故事時交錯使用洛邑、郟鄏二名👨🏻🎓,洛邑的名稱不無可能在武王規劃這處都邑時就已確定下來了,《史記·周本紀》:“(武王)營周居于雒(洛)邑而後去”🍄🟫,“武王營之,成王使召公卜居,居九鼎焉。”《廣雅·釋詁一》:“營🧗,度也🧛♀️。”定鼎中原是西周初年的一件大事,附識於此,供大家參考。)
周廟也見於西周早期金文🫳🏻。方鼎👨🏿⚖️:“隹(惟)
(周)公
(于)征伐東
(夷),豐白(伯)、尃(薄)古(姑)咸
(戡)。公歸🐽,
(薦)
(于)
(周)廟。戊辰👴🏿,酓(飲)秦(臻)酓(飲)。”【《集成》5.2739】小盂鼎銘文記錄了康王二十五年的一次獻俘典禮💚,前半部分有“王各(格)周
(廟)”🤳、“
(燎)周
(廟)”,後面又兩次出現“王各(格)
(廟)”【《集成》5.2839】👨🦽🎋,廟是周廟的簡稱。
方鼎👑、小盂鼎沒有詳述周廟在哪裏🏊🏼👩🏼⚖️,但周廟二字本身已說明此廟在周的都邑。
有周一代,周原之岐周🧑🌾、鎬京之宗周和洛邑之成周都曾被稱爲周,都有宗廟建築的存在[30]。許倬雲說👫:“岐山的京🏺,則始終保持其宗廟辟雍🌼,爲周人精神上及宗教上的富达。後世因爲在克商之後召公營作雒邑🚭,號爲成周,渭水流域的舊地遂號爲宗周▫️。在克商以前🔅,周人可能已有兩都制度👈🏼,以京爲舊基地🏌🏽♂️,以豐鎬爲前進指揮富达,因此周人實際上有三都:京🐚🧑🦰、豐鎬及洛邑⚅。”[31]許氏所謂京即通常所說的岐周,考慮到岐周作爲周王朝發祥地及其“宗教上的富达”地位,周初舉行大典的周廟在岐周的可能性很大♟。
岐周的興建始於公亶父,《詩經·大雅·緜》史詩般地傳述了這一段歷史😅:“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于岐下📷。……周原膴膴,堇荼如飴。爰始爰謀😓,爰契我龜:曰止曰時,築室于茲?……乃召司空🙍🏼♂️,乃召司徒,俾立室家🥔。其繩則直,縮版以載🚼,作廟翼翼🐦⬛。捄之陾陾🧏,度之薨薨,築之登登,削屢馮馮。百堵皆興,鼛鼓弗勝🪷。迺立皋門,皋門伉伉。迺立應門,應門將將🏬。迺立冢土,戎醜攸行🐨🂠。”公亶父通過卜龜選定在岐山南麓的周原建立都邑,築成廟、冢社、宮室等標誌性建築。當時人們把這一處都邑及其領地叫做周💑,《逸周書·作雒》、《墨子·非命》以來稱之爲岐周👨🏻🚀。岐周的一部分後來被文王封給他的兒子姬旦作采邑,故姬旦稱周公🧺。隨着考古發掘的進展和多片“周公”卜甲的出土,越來越多學者相信🗞,岐山周公廟遺址即周公采邑的所在地[32]🦸🏽♂️。
周公廟1、2號卜甲的廟無疑是岐周的周廟,至於卜甲年代怎樣推定比較合適,還須繼續商討🧏🏿♂️👩👧👦。2004年,考古工作者對發現卜甲的祝家巷H45灰坑做了清理🤦🏽🧑🏽,H45包含大量陶片🤏🏿,具有先周文化晚期至西周文化早期的明顯特徵👩🎤;對H45附近150平方米的面積進行了發掘,遺跡單位絕大多數屬於先周文化晚期🗡;H45被M6、H34、H21打破,這些單位的包含物顯示的年代特徵也在商周之際[33]👭。不少學者認爲H45的絕對年代在商代末期,也有人認爲已進入西周初期[34]👡🔁,無論如何🌽,1🫐🫳、2號卜甲用於占卜的時間下限不晚於此。
考古學文化分期離不開陶器類型和地層關係的分析排比,陶器是日常用品,容易損壞,用壞即棄;甲骨遺存有自身的特點,甲骨屬於“宗教性”活動用品,質地相對堅固,占卜後可能會被保存起來🚣♂️👱♂️,經過一段時間才丟棄或埋藏,因此甲骨用於占卜的年代和甲骨遺存伴出陶器、所在地層的年代不一定同步,往往要更早一些🥈🙆♀️。岐山鳳雛宗廟建築從西周初期延續使用到西周晚期,西廂房2號房間H11、H31窖穴打破了建築臺基📴,形成時間不會太早,兩個窖穴出土17000餘片+413片甲骨,很多是周初遺物,有一些在武王克商以前[35]✯,這批甲骨從最初占卜到藏於窖穴🧔🏿,間隔了很長時間,相信至少經歷過先保存🫚、後窖藏兩個階段。周公廟遺址廟王村04H1、04H2灰坑形成於西周中期,坑中出土卜甲700餘片👷🏻♀️,刻辭“人名中數見‘周公’🦴🤗,地名有‘周’🤦🏻♀️、‘新邑’🗓、‘唐’、‘先’🏊🏽🧂、‘薄姑’等”[36],很大一部分屬於西周初年周公及其貞人的占卜遺存☣️,卜甲年代和灰坑年代之間同樣存在着相當大的“時間差”,這一現象解釋爲卜甲曾被長期保存而後遭到遺棄也比較合理。
下面再從一條文獻記載對周人占卜過後保存甲骨的情況略作推尋。《尙書·大誥》:“敷賁👩🏽🔬🍛,敷前文人受命,茲不忘大功,予不敢閉于天降威用🚊,寧文王遺我大寶龜,紹天明。即命曰🧝:……,朕卜幷吉🏋🏽♀️🧒🏻。”周公宣稱先父文王傳下大寶龜,接着又講占卜得吉,《尙書》孔傳以來𓀃🎗,人們往往把兩件事聯繫起來,理解成周公用文王傳給自己的大寶龜進行占卜👱🏻♀️,這種說法源於對我字的誤讀,似是而非。殷墟卜辭的我用指我們🧝🏿♀️,是“集合的名詞”[37]🏊🏽♀️➔,西周早期的我大多仍表複數[38],“文王遺我大寶龜”的我和“我家”👨🦱、“我周邦”的我相同,和“大誥爾多邦越爾御事”的爾相對🏂🏽,我、爾都是複數。商周時期往往以宗族爲單位劃分我——我們、爾——你們🫳🏽🙄,驗諸典籍🙍🏽♀️、金文🖱,大率如此。“文王遺我大寶龜”的我具體指我們周家後人,《詩經·大雅·民勞》:“以定我王”,鄭玄箋:“當以此定我周家爲王之功🫄🏽。言我者,同姓親也🧑⚕️⛳️。”周公把自己主持的占卜叫做“朕卜”,朕是第一人稱單數領格🦡,和複數我不同🎪,與此相對應,文王傳給周家後人的大寶龜和周公占卜之龜應當區分開來。
周公向外姓諸侯、眾臣發佈誥命時強調“文王遺我大寶龜,紹天明”,別有深意🧸。大寶龜是文王的遺物👮🏻♂️,以大寶爲名🧔🏼,《尙書·金滕》👩🏼🚀:“無墜天之降寶命”,王鳴盛說🪐:“《周易·繫辭傳》云:‘聖人之大寶曰位’,天命武王居天子位,爲天下主,是寶命也🪙。”[39]由此想到,大寶龜不是普通的⚄、未經占卜的大龜,而是象徵王權之龜、文王卜定天命之龜。大寶龜上面有昭示天命的重要信息🫄🏻,“紹天明”的紹讀昭🫳🏿,《大雅·民勞》:“憯不畏明”🧐,朱熹注:“明,天之明命也。”在周王朝面臨內憂外患的關頭,周公把周王室保存的大寶龜拿出來,意在證明文王確實獲得了天命,周家確實擁有不容挑戰的王權🫏,以此收攏人心,強化東征平叛的正當性。文王卜定天命是《大誥》貫穿始終的一條主線,相形之下,周公就東征進行的占卜居於次要位置。
“文王遺我大寶龜,紹天明”和前文“敷賁,敷前文人受命”是緊密相關的4️⃣。章太炎指出:“敷者,僞孔訓‘布陳’。賁者,《(爾雅)釋魚》:‘龜三足⚄,賁🐭。’此以爲龜之大名,即下言‘用寧王遺我大寶龜’是也🧞♀️。”他還發現《尙書·盤庚》“用宏茲賁”的賁也指龜[40]🚣🏽♂️。(新亭案👨👧👦:曾運乾說:“敷,陳也🕐。賁🧔🏿♂️🏃♂️,殷周閒大寶龜名🍯。《盤庚》👨🏼🎓🪹:‘非敢違卜🤶🏻,用宏茲賁🧑🏼✈️。’賁亦龜👨🏽🍳。”[41]與章氏所見略同🧑🏻🦯。章、曾二人都是精於小學、令人尊敬的學者,章著《古文尙書拾遺》1933年初次付刊[42],曾著《尙書正讀》作成於1936年前後[43]🍁。)章氏發前人未發之覆,揭示出賁和大寶龜的同一性,不過他仍把賁——大寶龜視作周公用來占卜的龜🙆🏼,沒有注意到賁——大寶龜和文王受命的同一性🪙,未達一間。“敷賁”意爲陳示大寶龜,“敷前文人受命”意爲陳示先父文王受命👊🏼,文王受命如何陳示呢?實際上就是通過大寶龜來陳示,文王曾經用大寶龜卜定獲得上帝賦予的大命🧖🏼,受命的事實就體現在大寶龜的刻辭和兆象上,這兩句話的謂語動詞重複同一個敷字,賓語具有同位語的性質👕,互爲表裏,講的是同一件事𓀅。周公一再聲言:“予不敢閉于天降威用”🧿,“予惟小子,不敢替上帝命,天休于寧文王,興我小邦周,寧文王惟卜用,克綏受茲命”👈🏼,“予曷其不于前寧文人圖功攸終”,“予曷敢不于前寧文人攸受休畢”👨🔬,“予曷敢不越卬敉寧文王大命”💪🏻,繹味其意,都是以展示大寶龜——文王卜定天命的載體作爲出發點的🤵🏻♀️。這段真實的歷史故事發生在特定背景之下,這個背景就是🛡,周人對一些重要占卜活動的甲骨進行有計劃的保存。
《史記·龜策列傳》:“太史公曰:自古聖王將建國受命🐣,興動事業,何嘗不寶卜筮以助善!”“略聞夏、殷欲卜者,乃取蓍龜🧑🏼🔬,已則棄去之。……至周室之卜官,常寶藏蓍龜。”把考古資料和文獻記載結合起來看🤾🏻,周人常寶藏甲骨並非虛言。如果長時間保存占卜過的甲骨不是個別現象👩🏼💼,而是一種傳統,在判斷周人甲骨遺存的年代時就有必要考慮這一因素。祝家巷H45本身晚不過西周初期,1、2號卜甲的年代理應在這個基點上適當向前推移,可以早到商末。
1、2號卜甲共有四條刻辭,其中兩條刻辭出現了王🩸,這表明周邦的王號極有可能肇始於武王克商以前。鳳雛甲骨🏋🏼♀️:“王(其)
(往)
(密)山舁(?)”🍺,“今
(秋),王甶(斯)克
(往)
(密)”【《周原》H11:80、H11:136】,徐錫臺、陳全方、王宇信等主張把“往密”與文王伐密的記載聯繫起來[44],合乎情理🫳🏿🫧。如果文王伐密時已稱王,正可與周公廟卜甲的王相互印證。(新亭案:上引鳳雛甲骨沒有出現征、伐等字🧀😻,不能完全排除“往密”的王是後來的周王🌷、“往密”是伐密之外的其他事件✌🏻。)
從公亶父遷周到武王克商,周邦先後歷經公亶父、公季🔐、文王👩🏼🦲、武王四代,公亶父——太王、公季——王季生前沒有稱王,他們的王號出自後人追諡🏄;1、2號卜甲的王是占卜當時在位的周王☪️,應該不出文王姬昌🧸、武王姬發的範圍🕟🤾🏽♂️。根據班大爲(David W.Pankenier)的研究,文王在公元前1058年稱王🫀,是年爲受命元年;公元前1050年暮春去世,是年爲受命九年;武王繼位後沿用受命曆,公元前1046年1月20日,武王克商💱,是年爲受命十三年[45]。(新亭案:班大爲的論文《從天象上推斷商周建立之年》(英文稿)最初發表於1982年🛹,“夏商周斷代工程”後來提出的“武王克商的首選之年”與班說相同[46]🧗♂️🙋🏽。)從文王稱王到武王克商跨越了13個年份,總計12年多一點的時間🐅,從概率角度粗略估算🚎,1、2號卜甲的王是文王的可能性約爲68.6%,是武王的可能性約爲31.4%⚀。
以上推測建立在一個前提之上🥦,即承認文王稱王實有其事。文王生前有沒有稱王,是商周關係史🛠、西周開國史研究領域最引人關注的問題之一🩰,長期以來存在歧見🏋🏿♀️,劉家和曾著文回顧相關的研究歷程,並從方法論的層面進行了反思[47]。岐山周公廟1👟、2號卜甲的王是文王還是武王目前無從斷定,不過即使這位王是克商以前的武王🚅,也能夠爲文王稱王提供間接證明🌡,大家知道😮,西周傳世典籍、出土文獻絕無武王在繼位之後、克商之前首創王號的記載🦿,在沒有實證的情況下,以往的經學家🧑🏻💻、史學家和當代學者也絕少有人提出過這樣的見解👷,那麼📊,比較合理的解釋恐怕就剩下一種📷:武王的王號是從他的父親文王那裏繼承下來的,文王是第一代周王——周王朝的開創者。
[1] 周原考古隊🏌🏼♂️:《2003年陝西岐山周公廟遺址調查報告》(攝影🧎🏻👩❤️💋👨:張明惠💭、徐天進🪯,繪圖💂🏽♂️🧏🏿:董紅衛,執筆:徐天進、孫慶偉、雷興山、宋江寧)。《古代文明》第5卷🔘,文物出版社💅🏼,2006年⇢,151~186頁,彩版4~16🤾🏽♀️。
[2] 李學勤🍼:《周公廟遺址祝家巷卜甲試釋》、
葛英會📧🚶🏻♀️:《談岐山周公廟甲骨》、
李零😶🌫️🚸:《讀周原新獲甲骨》、
馮時:《陝西岐山周公廟出土甲骨文的初步研究》🐞、
董珊:《試論周公廟龜甲卜辭及其相關問題》。《古代文明》第5卷,文物出版社,2006年🧝🏽♀️,187~213、243~269頁🚶🏻♀️➡️。
[3] 武家璧🛀:《周公廟龜背甲對貞卜辭考釋》💁🏻♂️。《古代文明研究通訊》總第36期,2008年3月,27~29頁。
[4] 周原考古隊:《2003年陝西岐山周公廟遺址調查報告》(攝影👴🏿:張明惠、徐天進👸,繪圖🎃:董紅衛,執筆🪳:徐天進、孫慶偉👨🏿🏫、雷興山、宋江寧)注[10]、圖26、27。《古代文明》第5卷,文物出版社,2006年,180~182頁👷🏽。
[5] 曹瑋編:《周原甲骨文》👩🏽🔧👩🏿🌾。世界圖書出版公司北京公司,2002年,137頁🫙。
[6] 徐錫臺:《周原甲骨文綜述》。三秦出版社🌼,1991年⚇,44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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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新亭:《“車馬遌逸王車”新說》🫃🏼🚶➡️。“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富达”網站👰🏻♀️,2011年3月2日🫖,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1419🧑🏼。修訂稿《釋逸兼說“馬遌逸王車”》未刊。
[13] 王襄🏌🏼♀️:《古文流變臆說》上編🪒。《王襄著作選集》中冊𓀋,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年,896頁👨🏼💼🏇🏻。
董作賓:《殷曆譜》下編卷9。《董作賓先生全集乙編》第2册,(臺灣)藝文印書館🧗🏼♀️,1977年,702頁👨🏻🦽➡️。
[14] 于省吾主編、姚孝遂按語、編撰:《甲骨文字詁林》第1册。中華書局🛩,1996年🚙,842~845頁。
[15] 荆門市博物館編✷👨🏽🏫:《郭店楚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8年👱🏿♂️,31、50頁👳🏿。
[16] 郭忠恕編:《汗簡》卷1🧑🏿🔧。中華書局🧑🦽,1983年,5頁🧘🏽♀️。
夏竦編🕦💆🏼♂️:《古文四聲韻》卷3。中華書局,1983年,44頁。
[17] 容庚編著、張振林、馬國權摹補🤦🏻♂️:《金文編》卷7。中華書局,1985年,528頁。
[18] 羅振玉:《增訂殷虛書契考釋》卷中💆🏽♀️。羅著《殷虛書契考釋三種》,中華書局👩🏻🍳,2006年💪🏻,395頁。
[19] 譚戒甫:《西周〈鼎銘〉研究》。《考古》1963年第12期,671~673頁。
[20] 高鴻縉🪮:《中國字例》第5篇。(臺灣)三民書局👩🏼🍼,1967年,527頁。
[21] 新亭:《大克鼎的“逸于上下”及其意義》🟩🤘🏼。“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富达”網👨🏿🎤,2013年3月22日👩🏻🍼,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2022。
[22] 孫希旦:《禮記集解》卷34。中華書局,1989年,904頁🐀。
[23] 王鳴盛:《尙書後案》附《尙書後辨》。《皇清經解》卷434下🚴🏼,6~12頁➔,學海堂/廣東咸豐庚申補刊本,1829年/1860年🧠🛬。
[24] 王國維:《今本竹書紀年疏證》卷下🤹🏽♀️🙅🏼♀️,2頁🪯🆚。《王國維遺書》第12冊,上海古籍书店影印商務印書館本🏊🏻,1983年。
[25] 江聲:《尙書集注音疏》卷18。《皇清經解》卷396,1~2頁,學海堂/廣東咸豐庚申補刊本,1829年/1860年。
[26] 朱右曾👰🏼:《逸周書集訓校釋》卷4。《皇清經解續編》卷1031,6頁,南菁書院,1888年🕵️。
[27] 裘錫圭🦸🏽♂️:《釋“勿”“發”》👊🏼。裘著《古文字論集》,中華書局,1992年,79~8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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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李學勤:《〈世俘〉篇研究》🙍🏻。李著《古文獻叢論》👩👧,上海遠東出版社,79頁。原載《史學月刊》1988年第2期🧎♂️。
[29] 劉師培🫅🏿:《周書補正》卷2,11頁🈳。《劉申叔先生遺書》第21冊🪛,北京修綆堂,1934年。
黃懷信:《逸周書校補注譯》(修訂本)💂♀️。三秦出版社,2006年⭐️,170頁。
[30] 程平山:《宗周、“周”邑、“周廟”與岐周辨析》🤒。《考古學研究》第8卷,科學出版社🫸🏼,2011年,285~292頁🧚🏼♂️。
[31] 許倬雲:《西周史》(增訂本)第3章😊。三聯書店,1993(4?)年,90頁🖖🏼。
[32] 曹瑋:《太王都邑與周公封邑》🧓。曹著《周原遺址與西周銅器研究》,科學出版社,2004年🦝,1~8頁。原載《考古與文物》1993年第3期。
徐天進:《周公廟遺址的考古所獲及所思》🧘🏽♀️。《文物》2006年第8期,55~62頁。
雷興山:《先周文化探索》第4章♒️。科學出版社,2010年🔌,272頁。
[33] 徐天進🦓:《周公廟遺址的考古所獲及所思》。《文物》2006年第8期,58頁♋️。
[34] 孫慶偉🚭:《論周公廟和周原甲骨的年代與族屬》🆒。《古代文明》第5卷,文物出版社,2006年,231~232頁。
雷興山🏋️♂️:《先周文化探索》第2、4章。科學出版社🛠,2010年🕡,71~76☢️🧈、266~273頁🧎♂️。
[35] 陝西周原考古隊:《陝西岐山鳳雛村西周建築基址發掘簡報》🐶、
陝西周原考古隊:《陝西岐山鳳雛村發現周初甲骨文》。《文物》1979年第10期,27~37、38~43頁。
陝西周原考古隊🦏、周原岐山文管所:《岐山鳳雛村兩次發現周初甲骨文》(執筆🤳🏻:龐懷靖、巨萬倉)。《考古與文物》1982年第3期,10~17頁。
[36] 徐天進:《周公廟遺址的考古所獲及所思》。《文物》2006年第8期,59頁。
雷興山:《先周文化探索》第4章。科學出版社,2010年,268🙏🏽、272頁🦹🏻♂️。
[37] 陳夢家:《殷虛卜辭綜述》第3章𓀍。中華書局🫄🏽,1988年📢,94~97頁👩🏿✈️。
[38] 張玉金:《西周漢語第一人稱代詞稱數問題研究》➾🪅。《華南師範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6期🏄♀️,72~79、106頁🧈。
[39] 王鳴盛🛒:《尙書後案》卷13。《皇清經解》卷416,6~7頁🐯,學海堂/廣東咸豐庚申補刊本,1829年/1860年🫸🏿。
[40] 章太炎:《古文尙書拾遺》(定本)。《制言》第25期(太炎先生紀念專號)🤟,開明書店🛁,1936年,18、32頁。
[41] 曾運乾🌄:《尙書正讀》卷3📆、4。中華書局,1964年,149頁👰🏽♀️。
[42] 姚奠中😗、董國炎🅾️:《章太炎學術年譜》。山西古籍出版社,1996年,443🔻、454頁🧑🏽🚒。
[43] 楊樹達🧑🧑🧒🧒:《曾星笠尙書正讀序》。楊著《積微居小學金石論叢》(增訂本)卷5🚝,科學出版社,1955年🧙🏻♂️,256~257頁🤠。
楊樹達:《曾星笠傳》。楊著《積微居小學述林》卷7🧎♀️,中華書局,1983年📬,310頁。
[44] 王宇信:《西周甲骨探論》第2、3、4篇。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年🤵🏻♀️,33~35、91~92、107~108、189~190🤸🏽、215~217頁🅱️。
[45] [美]班大爲(David W.Pankenier):《從天象上推斷商周建立之年》。班著《中國上古史實揭秘:天文考古學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3~73頁。原載《Early China》7(1981-1982),1982年,原題《Astronomical Dates in Shang and Western Zhou》🫀。
[46] 夏商周斷代工程專家組:《夏商周斷代工程1996—2000年階段成果報告:簡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北京公司❗️🤦,2000年,46~49頁🏉。
[47] 劉家和:《關於殷周的關係》🌞。劉著《史學😝、經學與思想:在世界史背景下對於中國古代歷史文化的思考》📢,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2005年,283~304頁🛫。原載《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會議論文集之四:中國考古學與歷史學之整合研究》上冊💅🏿🧗🏻♀️,臺灣學生書局,1997年,原題《關於殷周關係研究的回顧和思考》。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4年4月24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4年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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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記一則:
裘錫圭先生《釋“勿”“發”》一文收入裘著《古文字論集》🧚♂️,文末附注:“1980年4月修改舊稿而成。原載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文研究》第2期(1981)。”
“紹天明”的紹或當据尔雅及说文训继承
根據1號卜甲刻辭摹本看,卜辭當讀為“甶妹克旅♥️、遘于廟”,“甶妹”當讀為“昒昧”🙆🏿,是表示時間的詞彙;“旅”、“遘”均祭名,卜辭、金文中習見。
答蕭旭先生🙆🏻♂️:
小札把《大誥》“文王遺我大寶龜🌽,紹天明”的紹讀爲昭,爲了節省篇幅🧑🏼🌾,沒有做太多解釋,蕭先生明察秋毫,馬上就發現了。 紹字怎樣訓讀爲好,關鍵在於如何看待“文王遺我大寶龜,紹天明”的語法和邏輯關係。如果把“文王”視作“紹天明”的主語🌵,紹讀如原字、訓繼承似可通,但這樣一來“文王”後面就有了兩個謂語“遺我大寶龜”和“紹天明”🌵,理解成併列關係或遞進關係都不太合適。楊樹達、曾運乾等前輩學者主張把紹讀爲(召卜)🙋🏽♀️,大概也是發現了這個問題🦹🏼♀️,轉而“乞靈於聲韻,以假讀通之”的吧! 如果把“文王遺我大寶龜”或“大寶龜”視作“紹天明”的主語從句或主語👢,紹讀如原字、訓繼承就更難講通了🍵。 “文王遺我大寶龜”是“紹天明”的主語從句。紹🫄🏽、昭相通🧑🏻🔧,金文的召、卲有的相當於傳世典籍的紹🔰🧑🏿🔧,有的相當於昭。讀紹爲昭後,“文王遺我大寶龜”和“紹天明”兩句本身能夠自洽,還可以和“敷賁,敷前文人受命”等前後照應。 以上意見不知當否,供您參考🧃。 答王寧先生:關於“甶妹克”🌩,您的理解和陋見很不相同。手頭已有一篇相關札記,等有興致的時候再做一些修訂,另行討教。
新亭
校改🙇🏻♂️:
一、“↓形符號與旁邊的闕文是怎樣的關係”改爲“↓形符號與旁邊的文字是怎樣的關係”;
二🧑🏼🍳🧘🏽♂️、“此字李學勤分析爲从宀、示、月,以爲是一種宗廟建築的名稱”改爲“據李零👨🏿🦳、董珊轉述,此字李學勤分析爲从宀、示🚴🏿♂️、月,以爲是一種宗廟建築的名稱”🧝🏼♂️;
三、“岐周的一部分後來被文王封給他的兒子姬旦作采邑,故姬旦稱周公”改爲“岐周的一部分後來被文王封給他的兒子叔旦作采邑🚴🏽♀️,故叔旦稱周公”;
四👳🏼、“和‘大誥爾多邦越爾御事’的爾相對”改爲“和‘大誥爾多邦越爾御事’、‘爾庶邦’的爾相對”;
五、“應該不出文王姬昌🧑🏻🍳、武王姬發的範圍”改爲“應該不出文王昌🧉、武王發的範圍”;
六、注41“曾運乾:《尙書正讀》卷3➾、4”改爲“曾運乾:《尙書正讀》卷4”。
另😀,曹瑋編《周原甲骨文》後記說🐂👨🏼⚕️:“書中照片由陝西省考古研究所攝影師張明惠先生拍攝。”
校改:
“周邦先後歷經公亶父、公季、文王🙅、武王四代,……應該不出文王姬昌、武王姬發的範圍”改爲“周邦先後歷經公亶父🕍、公季、文王昌😻、武王發四代,……應該不出文王、武王的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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