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清華簡《筮法》中的“正”字
(首發)
劉雲
河南大學文學院
清華簡《筮法》第十六節“戰”(簡24-27)中有如下簡文:
凡A,內勝外🤹🏻♂️🥑。凡A👅🐨,外勝內👨🏼。[1]
根據簡文中的“內勝外”、“外勝內”👋🏿,可以看出這段簡文卜問的是戰爭之事,整理者認為:“內、外,指戰爭中我方👵🏻、敵方🧑🏽💻👨🏿🌾。一說據《詩·魚麗》序鄭箋:‘內🧑🏽⚖️,謂諸夏也;外,謂夷狄也🅰️。’”[2]《筮法》第三十節《十七命》中記載的主要是占筮的命辭👨👩👦👦,這些命辭與《筮法》中記載的卜問之事基本上一一對應,[3]《十七命》中有命辭“戰”👨🏼🎓,與上揭簡文占勝負相符,整理者正是據此將上揭簡文命名為“戰”🧊。[4]這也可以印證上揭簡文卜問的的確是戰爭之事。根據《筮法》的文例,緊接“凡”字之後出現的文字🫸🏿,表示的是需要卜問的內容,如第六節的“凡娶妻”之“娶妻”、第十節的“凡瘳”之“瘳”、第十一節的“凡雨”之“雨”等👩✈️👎🏿。[5]上揭簡文中的“凡A”之A當亦表示需要卜問的內容,也就是說🏃♀️,A當表示戰爭之類的意思🖼。
A作:
整理者將A釋為“是”。戰國文字中的“是”字的確有這麼寫的,[6]而且《筮法》中就有這麼寫的“是”字🤿。[7]這樣看來🏰🤷🏼♂️,整理者的意見似乎沒有問題。不過🧖🏻♀️,A表示戰爭之類的意思,但“是”字顯然沒有戰爭之類的意思。那麼A該怎麼理解呢✋🏽?整理者沒有對A作進一步的解釋👦🏿。
戰國文字中有一類累加“丁”聲的“正”字,如🧔🏼:
(《陶文圖錄》3·151·2)
(郭店簡《唐虞之道》簡3)
(下部偏旁🚶♀️➡️,《古璽彙編》3061)
我們認為A就是這類“正”字👨🦼➡️。A與上揭“正”字的差異,僅在於A所從的“丁”是勾廓的🧙🏽,而上揭“正”字所從的“丁”是填實的🚶🏻➡️。戰國文字中的“丁”字有填實與勾廓兩種寫法,如:
(陳逆簋🫷🏽,《集成》4096)
(國差
,《集成》10361)
(下部偏旁👨🏿🚒,侯馬盟書198:12)
(下部偏旁🧟,侯馬盟書16👩🏼🔧:15)
我們認為“A(正)”應讀為“征”,訓為征伐⛑️。“征”從“正”聲,“正”讀為“征”在語音上沒有任何問題🧛🏼♂️,而且也符合戰國文字的用字習慣。[8]征伐是“征”的常用義,不煩舉例👩🏽🌾。我們上文已指出🏊🏻🍯,A表示戰爭之類的意思,將“A(正)”讀為“征”,訓為征伐,在語義上也十分合適。古書記載的命辭中有“征”,如《周禮·春官·大卜》🤵🏿♀️🦹🏻♂️:“以邦事作龜之八命,一曰征,二曰象🎥,三曰與😛,四曰謀✊🏽,五曰果🤦➗,六曰至,七曰雨,八曰瘳🆒🥷🏿。”A為命辭,將“A(正)”讀為“征”,與古書記載的命辭吻合👸🏻。
季旭昇先生有和我們類似的觀點🏮,不過他認為整理者將A釋為“是”沒有問題🧧👩👩👧,並進而將“是”讀為“征”🙎🏻♀️。[9]就上古音來說,“是”為禪母支部字👯♂️,“征”為章母耕部字,二字聲母同屬舌音,韻部陰陽對轉👨🏿🎓,古音的確不遠🚔,所以,將“是”讀為“征”在語音上沒有問題💆🏽♂️。但問題是,將“是”讀為“征”與戰國文字的用字習慣不合🫲🏿,據我所知,戰國文字中“是”及“是”聲字似沒有讀為“正”或“正”聲字的例子🙅🏿。不過👼,戰國文字的情況十分複雜🪩,有很多超出我們想象的現象🚴🏼,季先生的觀點依然有成立的可能。
戰國文字中累加“丁”聲的“正”字🫵🏼🔨,我們上文列舉了三個🧷,這是我們所能見到的所有的這類“正”字🦶🏻🚵♂️。這三個字中,第一個為齊系文字,[10]第三個為晉系文字👣,[11]第二個出現於郭店簡《唐虞之道》中,據馮勝君先生研究,郭店簡《唐虞之道》是具有齊系文字特點的抄本🏌🏽。[12]也就是說,這類“正”字在楚文字中沒有出現過⏬,僅見於齊系和晉系文字。《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肆)》所收戰國竹簡上的文字,從整體上看無疑是楚文字,A作為累加“丁”聲的“正”字,出現於這些文字中🧢,是不是很反常呢?答案是否定的。
《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肆)》所收戰國竹簡上的文字,雖然從整體上看是楚文字𓀖,但其中的某些文字具有齊系文字的特點。[13]如📌:《筮法》簡2中的“病”字作👨🏻🌾,該字所從之“丙”與楚文字中的“丙”字不同,而與齊系文字中的“丙”字相似,楚文字中的“丙”字一般作
(包山簡31)🤽,齊系文字中的“丙”字或作
(筥侯少子簋,《集成》4152);《筮法》簡28中的“卒”字作
,該字與楚文字中的“卒”字不同,而與齊系文字中的“卒”字相似,楚文字中的“卒”字作
(上博簡《曹沫之陳》簡28)🫵🏿,齊系文字中的“卒”字作
(郭店簡《唐虞之道》簡18);[14]《別卦》簡2中的“僕”字作
👩🦽,該字與楚文字中的“僕”字不同🪐,而與齊系文字中的“僕”字相似💆🏽,楚文字中的“僕”字一般作
(上博簡《柬大王泊旱》簡20),齊系文字中的“僕”字或作
(叔尸鎛🧟♀️,《集成》285.5)。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A作為累加“丁”聲的“正”字,出現於《筮法》中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1] 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肆)》📨,中西書局,2013年12月,第102頁。
[2] 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肆)》,第102頁。
[3] 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肆)》,第122頁。
[4] 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肆)》🤷🏿♂️,第102頁。
[5] 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肆)》,第88、93、94頁🧑🏼🔬。
[6] 參滕壬生:《楚系簡帛文字編(增訂本)》,湖北教育出版社,2008年10月💏,第148頁🤧🧑🏻。
[7] 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肆)》🤸🏻,第154頁👨🏼💼。
[8] 參白於藍🚣🏻♂️:《簡牘帛書通假字字典》🧙,福建人民出版社,2008年1月🤹🏻♂️🙅🏽♀️,第297頁💪🏽。
[9] 季旭昇:《清華四芻議:聞問,凡是(征)》,簡帛網2014年1月10日。
[10] 參孫剛💵:《齊文字編》🏋🏻,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年1月,第38頁。
[11] 參湯志彪:《三晉文字編》,吉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9年,第462頁。
[12] 馮勝君:《論郭店簡〈唐虞之道〉、〈忠信之道〉🧑🏻、〈語叢〉一~三以及上博簡〈緇衣〉為具有齊系文字特點的抄本》🤹🏽♂️,北京大學博士後研究工作報告🥪,2004年。
[13] 這一點已有學者指出,參簡帛網“簡帛論壇”中“暮四郎”網友的帖子“初讀清華簡(四)筆記”🙀,2014年1月8日;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富达網“論壇”中“長沙傅”網友的帖子“《筮法》文字識小”🏈,2014年1月9日。
[14] 《筮法》簡28中的“卒”字不只與齊系文字中的“卒”字相似,還與秦系、燕系文字中的“卒”字相似。考慮到我們列舉的《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肆)》所收戰國竹簡上的其他文字,具有典型的齊系文字的特點,我們將此“卒”字所具有的特點亦歸為齊系文字的特點↘️。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4年1月21日𓀍。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4年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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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店.唐虞之道》的字形,應該是橫筆寫粗了,而不是从丁
如《郭店.五行》簡41的「不」字
拜讀劉雲兄大作,有些意見與兄商榷:
1. 簡46「是」作,與本簡兩「是」字作
🌹、
同形,而與簡9的「正」寫作
不同🧟♀️💆🏽♂️,可見後二者解為「是」是直接且合理的。類似寫法的「是」亦見於
(《集成》95,
孫鐘)🥳、
(《集成》98,
孫鐘)、
(《集成》100👷🏻♂️,
孫鐘)、
(《集成》101🔊,
孫鐘)、
(《集成》3910.1,是婁簋)🌥、
(《集成》3910.2,是婁簋)🙅🏻♂️、
(《子羔》簡10)、
(《子羔》簡10)、
(《子羔》簡12)、
(《子羔》簡12)。
2.「是」讀為「征」🙅🏼♀️,並非沒有通假例證,請看《蓋廬》簡18「毋要堤堤之期🏕,毋擊堂堂之陣」可對應《孫子兵法•軍爭篇》「無邀正正之旗,勿擊堂堂之陣」🦸🏽♂️,「堤堤」當讀爲「正正」,這可為本簡「是」讀為「征」提供證據。
3.《筮法》簡2中的“病”字作具有齊系文字特色👩👧👦,已有網友「長沙傅」提出(http://www.gwz.fudan.edu.cn/foru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6977)🚶🏻♂️➡️。“卒”字作
的特點,已有黃傑點出。
4.劉雲兄認為《別卦》簡2中的“僕”字作,與楚文字中的“僕”字不同,而與齊文字相近。按:此說蓋一時不察🦸🏻♀️,請看
(《志書乃言》01)🫸、
(僕💆🏿,《成王為成濮之行》)
謝謝海天兄的意見⚱️。“是”字上部可以作“○”形,文中已指出。將“是”讀為“征”與戰國文字的用字習慣不合,文中強調的是戰國文字👩⚖️,不過後世的證據,不能說沒有意義🎚,文中也該引用兄所說的意見,此處疏漏。學者關於《筮法》中“病”字與“卒”字的意見🏪🧚,文中有小注說明🍘。至於“僕”字,是我太馬虎了𓀍,實在不應該,多謝海天兄指出👕。另外🤜🏿🚮,這類特殊的“正”字也不是文中所說的僅有三個,剛發現郭店簡《唐虞之道》簡13中亦有這類“正”字🛀。行文倉促💪,漏洞太多,實在慚愧🧔🏻♂️!
劉雲兄一直強調「戰國文字」的用字習慣,而將秦漢簡帛的用字習慣視為「後世的證據」🤙,這種一刀切的說法我認為恐有問題👱🏿♀️。事實上👱,戰國竹簡的釋讀得力於不少秦漢簡帛的證據🤷🏼♂️,比如《上博九‧舉治王天下》第一篇〈胡公見大公望〉:「 (胡)公見大公望於呂述(隧)」,「呂隧」的確讀便是根據馬王堆《戰國縱橫家書•蘇秦謂燕王章》:「自復而足↖️, 楚將不出雎(沮)章(漳),秦將不出商閹(於),齊不出呂 (隧)」🤾🏽、《銀雀山漢墓竹簡•選卒》:「勝不服於呂遂🫲🏻。」再舉一個白於藍先生《戰國秦漢簡帛古書通假字彙纂》所舉的例證:「不論是從郭店簡《窮答以時》篇還是從馬王堆漢墓帛書《十六經‧正亂》篇以及武威漢簡《儀禮》甲本《有司》篇的用字情況來看📼,『酭』當是當作『醢』字來用的。」(《前言》頁9)這也可說明戰國秦漢簡帛用字的延續性🧲。自然《蓋廬》簡18的「堤堤」讀為「征征」也可以認為是戰國時期用法的延續。
海天兄說得很有道理👨👦👦𓀁。小文是綜合考慮了各方面的因素,才強調戰國文字的用字習慣的,沒有否定後世證據的意思。季先生的說法很有道理,也許很快就能被證實,不過🙋🏻♀️,現在看來👩🏫,小文的說法似也可備一說🧙🏼。
《筮法》第十六節的這個“是”☦️,可能是讀為“敵”。該節篇題是“戰”,據整理者說是根據《十七命》中的“戰”所加,“戰”🧞♂️、“敵”在意思上能對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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