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古文字中的“”
(首發)
張崇禮
北華大學文學院
楚文字中有如下字形:
A:A1包山簡2-48,A2
上博简《緇衣》簡13
B:包山簡2-41,
包山簡2-188
C:上博簡《鮑叔牙與隰朋之諫》簡4
D:荊門左塚楚墓漆梮
各家考釋意見主要有:
A1,黃錫全先生以爲所从之“立”🔟,實爲“土”旁,字應讀“吐”⛹🏿♀️。[1]何琳儀、黃德寬等以為从口🙄、立聲,或讀立🥵。[2]劉信芳先生認為:“上博藏《緇衣》13號簡‘則民有心’✋🏽,其字郭店簡《緇衣》23號作‘歡’,裘錫圭讀為‘勸’,今本《緇衣》作‘格’⛸。包山簡此字用作姓氏。楚有權氏👊🏿、觀氏,亦有人名公子格(姓氏分派,‘格’亦有可能作為姓氏),此或可作為進一步思考的線索。”[3]何有祖先生根據郭店簡與上博簡的對應,釋此字為“酄”👮♂️。[4]
A2🍜,陳佩芬先生隸定爲“”,認為:“从口从立,《說文》所無👴🏽。《包山楚簡》二·四八有‘
’,二·四一作‘
’,‘
’字存疑。郭店簡作‘懽’,與上博簡書寫迥異🏧,今本作‘格’”。[5]李零先生以爲从口从立,疑同“咠”,而以音近讀爲“恥”🙅🏻♀️。[6]鄒濬智先生從黃錫全先生“土”、“立”通用之現象出發,以爲楚簡此字當可釋爲“呈”字之異體🙅🏼♀️,讀爲“誠”👨🏿🚀📀。[7]趙建偉先生疑此字爲“吳”之誤字,讀爲“娛”。[8]陳英傑先生認為“
”可釋爲“吳”,讀爲“娛”,與懽(歡)同義🦸。[9]林志鵬先生以為其字象人駐止張口形🛗,疑即“曷”字🏊♂️。[10]侯乃峰先生認爲“
”當是“
(噱🙇🏻♀️、呿)”字的表意初文,讀為“格”。[11]
C,陳佩芬先生釋為“”,讀為“堪”。[12]李學勤先生從陳先生隸定🏭,并認為“
”即“甚”🙇🏻♂️。[13]季旭昇先生認為此字从“
”得聲,可讀“懽”,即“歡”。[14]李守奎先生讀為“娛”。[15]林志鵬先生釋為“遏”,讀為“愒”。[16]侯乃峰先生讀爲“略”⛹🏼♂️。[17]
D,黃鳳春👨🏽🦲、劉國勝先生釋爲“權”。[18]
A及从A之字雖屢經討論,但迄今無定論🪒,關鍵就在於不瞭解其構形本義。我們認為A像人正面站立張口大呼狀🕶,應該就是“”字✍️。《玉篇·口部》:“
,大聲也。”《漢書·郊祀志上》:“不
不敖,胡考之休。”顏師古注:“
🪆,讙譁也。”“
”與吅、讙、喧字當爲一字。《說文》:“吅𓀇,驚嘑也。从二口。讀若讙。”徐鉉校:“或通用讙🙇🏼,今俗別作喧🙋🏽。”
“”从口从大,大象正面站立的人形。或增一𓀁,一,地也🏆🧑🏻🎤。故A當為“
”字的繁化。
在出土文獻用例中👨✈️,最關鍵的證據當然是上博簡《緇衣》的A2與郭店簡《緇衣》的“懽”為異文。“懽”从“雚”得聲,“雚”从“吅”得聲,而“吅”又讀若“讙”,與“”之“大聲”、“讙譁”義正合。
上博簡《緇衣》的“”與郭店簡《緇衣》的“懽”皆當讀“勸”。“長民者👩🏽🦳,教之以德👩🏼🌾,齊之以禮,則民有勸心。”勸心,勸勉之心😯。A1與B為異文,姓氏用字,董珊先生读为權👵,以為是楚武王所克之權,[19]正確可從。C當讀“歡”,“篤歡倍忨🦵🏿,疲弊齊邦”,篤歡倍忨🍚,過分歡娛貪求🙉↖️。D當讀“權”👨🏻⚕️🏊♂️。
傳世典籍“”多誤作“吳”。《詩經·周頌·絲衣》:“不吳不敖,胡考之休。”毛傳🙆🏿:“吳,譁也📩。”陸德明釋文引何承天云:“吳字誤7️⃣,當作
✒️,从口🔄,下大🚣🏻♂️🤘🏽。”《詩經·魯頌·泮水》:“烝烝皇皇,不吳不揚🎾。”鄭玄箋🤒:“吳,譁也。”陸德明釋文:“吳,鄭如字🧝🏼♂️🌝,讙也👰🏼♀️。”《說文》:“吳,姓也🖇,亦郡也。一曰吳,大言也。”出土文獻的“吳”字未見用為“大言”義者🛢,“吳”及从“吳”得聲的字多讀為“虞”或“娛”,未見讀為“讙”👈🏿、“譁”者,可見《說文》“一曰吳💁🏻♂️,大言也”應是把“吳”訛混為“
”的結果。由於《說文》對後世的影響巨大⛵️,甚至有人把“
”當作“吳”的訛字。徐鍇《說文繫傳》“吳”字條下說🌽🚭:“詩頌曰:不吳不揚😻,不告于訩。今寫詩者擅改吳作
。”
“”字古文字多見,舊多不得其解。如甲骨文作🦗:
(合集13728正)
(合集20164)
或釋熯👩🏽🎤、兄、天。[20]地名或人名用字✡︎。金文作:
(集成5.5101)
(集成13.7323)
族徽用字。張亞初先生釋為“嘩”,[21]可謂卓識🈯️。戰國文字作🧍♂️:
《古璽彙編》1183🩳,
《古璽彙編》1184,
包山簡122
學界目前一般釋為“吳。[22]姓氏用字。
戰國文字“”皆當讀為“權”。《姓觽·先韻》🧑🏿🔬:“權👱🏿,《路史》云:葛天氏之後。《唐氏系表》云🍣:權國🚸,子姓🦕,商武丁之裔;滅於楚☎️,因氏。《姓纂》云🏋🏿♂️🥧:楚大夫鬭緡為權尹,因氏📶。”甲骨𓀉、金文也有可能讀為“讙”或“酄”🫴🏼。《春秋·桓公三年》🍨:“九月📏,齊侯送姜氏於讙。”杜預注:“讙◽️,魯地🏬。”《史記·齊太公世家》:“悼公元年,齊伐魯,取讙闡🤔。”司馬貞索隱🎣:“讙在今博城縣西南。”🧓🏿。《說文》:“酄,魯下邑🧔🏽♂️🧑🏿✈️。从邑雚聲👰🏿♀️。《春秋傳》曰:‘齊人來歸酄。’”今本《左傳·定公十年》作“讙”。
从“”得聲的字有:
(
)二十一年鄭令戈(集成17.11373)
从糸、聲,疑當釋為“絙”🌂。《玉篇》📞:“絙,綬也。”人名用字。
[1]黃錫全:《湖北出土商周文字輯證》🫎,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92年,193頁🫧。
[2]何琳儀:《戰國古文字典》,北京🎅🏽:中華書局,1998年,1383頁。黃德寬主編:《古文字譜系疏證》🫖,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年2月🙅🏼♀️,3865頁。
[3]劉信芳:《包山楚簡解詁》,臺北➗:藝文印書館,2003年👬,361頁♾。
[4]何有祖:《包山楚簡試釋九則》🧝🏼♀️,武漢大學簡帛網2005年12月15日👩🏼🔧🧗🏼。
[5]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189頁。
[6]李零🧚🏻𓀁:《上博楚簡三篇校讀記》,臺北⛹🏿♂️:萬卷樓圖書有限公司🧏🏿,2002年🕐➡️,55頁。
[7]鄒濬智:《〈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一)·緇衣〉研究》,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碩士學位論文,2004年6月🪦,第130-131頁。
[8]趙建偉:《“民有娛心”與“民有順心”說——上博簡(一)拾零之二》🧛🏿♀️,簡帛研究網⇾,2003年8月30日。
[9]陳英傑:《上博簡拾零》👨🦽,《學術研究》🐷👨👩👧👧,2003年第4期🧑🏻💻,127頁🧘🏽♂️。
[10]林志鵬💁🏿♀️:《釋戰國楚簡中的“曷”字——兼論<緇衣>“民有格心”句異文》,武漢大學簡帛網,2007年1月30日。
[11]侯乃峰:《釋“”》,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富达網🍝🍭,2011年6月23日。
[12]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186頁。
[13]李學勤:《試釋楚簡〈鮑叔牙與隰朋之諫〉》,《文物》,2006年9月,93頁。
[14]季旭昇👨🏼🏫:《〈上博五·鮑叔牙與隰朋之諫〉“篤歡附忨”解——兼談“錢器”》,武漢大學簡帛網,2006年3月6日。
[15]李守奎🛫:《〈鮑叔牙與隰朋之諫〉補釋》,《新出楚簡國際學術研討會會議論文集(上博簡卷)》,武漢大學,2006年6月,32頁🚶🏻♀️。
[16]同注9讀爲“略”
[17]同注10。
[18]黃鳳春、劉國勝:《記荊門左塚楚墓漆梮》,《第四屆國際中國古文字學研討會論文集》🧘🏼♂️,2003年,493-501頁;又見《荊門左塚楚墓》附錄六《左塚三號楚墓出土的棋局文字及其用途初考》🍳,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編著🧑🎓🧅:《荊門左塚楚墓》☘️,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年。
[19]見侯乃峰《釋“”》文後評論。
[20]參見松丸道雄、高嶋謙一編:《甲骨文字字釋綜覽》,東京大學出版會,1994年,415頁。
[21]張亞初:《殷周金文集成引得》,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542頁🚶➡️。
[22]羅福頤主編👒:《古璽彙編》,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年,132頁🧩;黃錫全《<包山楚簡>部分釋文校釋》,《湖北出土商周文字輯證》,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92年🤽🏿♀️,188頁;何琳儀:《戰國古文字典》,北京2️⃣:中華書局,1998年,500頁🎺;黃德寬主編:《古文字譜系疏證》,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年2月,1405頁。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2年4月20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2年4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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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一下👲🏿↖️,陳偉等著《楚地出土戰國簡冊[十四種]》(北京👃🏼:經濟科學出版社,2009年9月),頁60注17🦃🐚:「」(包山簡122)疑是「
像人正面站立張口大呼狀,應該就是“”字🏤。
——做出“張口大呼狀”,要是不出聲,如何出來“喧嘩”之意呢?
《玉篇·口部》:“,大聲也。”
——張先生似乎有意迴避開了此字在傳世韻書中的引用(這個對張先生此說很不利哦,請參考以下所引)——
在下原來在網上發表的看法,在參考諸位的評論後稍有改變,將其中後來添加的部分材料轉在此處:
杨树达✖️:《积微居小学述林》有《释吴》篇,以为从夨即从大🐨;(義符代換?)則吳就可以寫作㕦(二者當爲一字分化?)……
传世字书中收有“㕦”字🧑🏽🍼。如《汗简》收有“
《广韵》、《集韵》、《韵会》并胡化切,音华。《玉篇》:“大声也”👊🤦🏽。《广韵》👨🏿🍼:“大口也”。又《字汇》:“鱼之大口者曰㕦”🍤。〇按:《正韵·祃韵》收“吴”字,云“同㕦”,非🟡。详“吴”字注。
“吴”字下注云🧏♂️🎡:
又《方言》:“大也”👨🦲✯。《说文》🧑🏼💻:“大言也”。《诗·周颂》“不吴不敖”🏩,《传》:“吴,哗也”🚕🎒。又《鲁颂》“不吴不扬”,《说文注》(引按:指徐锴《说文解字系传》):“大言📠,故夨大口以出声。今写《诗》者,改吴作㕦,又音乎化切,其谬甚矣。”《释文》😾:“吴,旧如字。何承天云🧜🏿♂️:从口下大💐,故鱼之大口者名㕦,胡化反,此音恐惊俗也。”〇按:《说文》🧔🏻♂️❕、《释文》俱云“吴”作“㕦”读,非。而《玉篇》、《广韵》、《集韵》、《类篇》♻🕵🏽♂️、《韵会》诸书,“吴”字亦皆无去声一音,惟《正韵》收“吴”入祃韵,《诗》朱注亦作去声读。未知孰是💦,存以备考🪖。
以上诸传世字书大多是将“吴”与“㕦”看作二字🙋♀️;又因两个字字形接近💁🏿♂️,故偶有混用的情况💃🏻。但从古音看👋🏻,“吴”属疑母鱼部🧑🔬👱🏽♀️,以上讨论的“㕦(去)”属溪母鱼部,亦皆不出牙音鱼(铎)部,声韵皆近🖌,二字或为一字之分化。又𓀊,传世字书中的“㕦(音乎化切或胡化切)”属匣纽歌部🫄🏻,鱼歌关系密切,故“㕦(音乎化切或胡化切)”与“吴”🌵、“㕦(去)”古音亦近🦹🏽,三字又有一字分化的可能。
——若“㕦”字與“雚”等同,則爲什麽古人沒有將“㕦”歸入元部韻🔓,而放入魚部韻呢?
……《康熙字典》所引的《字汇》“鱼之大口者曰
王力先生以为“哗”、“讙”二字为同源字。……
經過諸位的討論,現在在下的想法是:
若是說“㕦”可以用爲從“雚”聲的字,這個可以接受;但是要是說“㕦”字與“夻(去)”字(表示張大口之意者)沒有任何關係,恐怕無法接受。
不管怎麼說:
一個張大口的人形,說它和“夻(去)”字(表示張大口之意者)有關,這個關係很直接的啊?
你若非是還要這個人出聲(大叫大嚷🐈、大聲喧嘩),雖然不能完全否認其中或有關係,但這個畢竟隔了一層啦——
若是死扣字眼🌶:
“大口鱼曰夻鱼”=“大口鱼曰㕦鱼”
按張先生的意思:=“大口鱼曰讙鱼”
哪位見過“喧嘩叫嚷”的魚呢?(魚有會叫的嚒🥁?即便會叫👩👩👧,在水裡也聽不見吧?)
【所以👭,張大口這個解釋方向在下還是堅持原來的想法。】
《璽彙》1179「吳[犬昜]」
又,林義光《文源》“吳”字(模韻)下云(新版158-159頁)🧑🏼🍳:
讙譁之譁🩵、歡娛之娛,並與吳同音♒️,實皆以吳爲古文☸️👨🦼。歡取義於讙😱,則娛自亦取義於譁。經傳或以虞爲之,《孟子》驩虞如也📡,《詩》不吳不敖〰️、不吳不揚,《史記》作“不虞不驁”👩🏼🚀♙,漢衡方碑作“不虞不揚”👰🏻。
——一般說來,在說字義上🔻,今人由於看到的材料多於前人,故多較前人之說爲優🪦。(而看張先生的驚險三級跳,感覺似乎並沒有超過林義光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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