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孔”之見
——小議于省吾先生對“螺孔”的理解
(首發)
侯乃峰
曲阜師範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孔子研究所
于省吾先生曾用“澤螺居”作齋名,並冠其名出版有《澤螺居詩經新證·澤螺居楚辭新證》,久爲學界熟知。此齋名出自《莊子·秋水》篇:“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內,不似稊米之在太倉乎?”于老在《莊子新證》裡將這句話中的“礨空”讀爲“螺孔”[1],其說證據確鑿,無可置疑🤝。《莊子·秋水》篇裡“礨空”二字的奧義歷經兩千多年而不得確解⭐️,經于老如此校讀之後而豁然貫通,實爲大功一件👨🏽💻。雖說 “于老取此爲齋名,是表明自己已經做的學問在學海之中衹像大澤中的一個螺孔而已”[2],包含謙虛的意味🚽👰🏿,但于老對於這個說法的自信自得之意,還是可以從中約略得知的。
于老將“礨空”讀爲“螺孔”的說法無可置疑,但對“螺孔”的理解卻恐不盡確切👁🗨。檢《莊子新證》中相關部分的原文抄錄如下:
……礨應讀作螺。……空亦應讀作孔。螺孔,謂螺之羅旋殼孔也。螺生於澤,故曰“不似螺孔之在大澤乎”🎅🏽。下云“不似稊米之在大倉乎”,《爾雅》郭注謂“稊似稗”👨🏽🎓,“稊米之在大倉”與“螺孔之在大澤”相對爲文。螺本在澤中,故以螺孔爲喻也。[3]
可見,于老是將“螺孔”理解爲“螺之羅旋殼孔”,亦即螺的軟體外部所包裹的羅旋狀甲殼之孔。這種看法恐是誤解。首先🤹⚧,若將“螺孔”理解爲“螺之羅旋殼孔”💪🏻,而“螺之羅旋殼孔”本爲螺身體之一部分🧛🏼,則“螺孔”二字其實仍然可代指螺本身🛃,這也當是于老取“澤螺”(表面意思就是澤中之螺)二字之本意吧。然這樣理解🧑🦲,就導致“螺孔”的“孔”字無從著落。因爲從文意上講,既然“螺孔(螺之羅旋殼孔)”的大小是隨螺之大小而定的,《莊子》原文就完全可以說“不似螺之在大澤乎”,而毋需加“孔”字。其次,從語法結構上說,“稊米之在大倉”與“螺孔之在大澤”相對爲文📂,“稊米”與“螺孔”都是偏正結構的名詞,“稊米”著重說的是“米 ”,不過是因爲强調這裡“米”很小,所以前面加限定詞“稊”。同樣道理🙆🏽,“螺孔”强調的是“孔”,不過是因爲强調這裡“孔”很小💪🏻,所以前面加限定詞“螺”👨🏼🍼。換句話說,如果大澤中有比“螺孔”還小的“孔”🛌🏽,則這個“螺”字就是可以代換的。再次💅,從實際情况上說,螺之於大澤,並非極其渺小之物。螺之較大者🏊🏿♀️,猶如小孩拳頭般大小,在清澈的淺水中極其顯眼🕴🏼。而且,螺孔(螺之羅旋殼孔)之於螺,更是螺身體中最大的部分(可參看文後所附的《澤螺圖》)。這些情况都與《莊子》原文想要極力表現的極小的情景亦有很大出入。
那麽,這裡的“螺孔”應當如何理解呢?其實,衹要對螺類動物的生活習性有所瞭解,這個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據一些水産養殖者的研究♟,田螺生長最適宜的水溫是20~27(或說28)攝氏度👴🏻,水溫15攝氏度以下掘穴隱藏冬眠,水溫30攝氏度以上又鑽入泥中避暑。而且💂🏽♂️,田螺還喜歡夜間活動和攝食📒。[4]田螺如此這般的生活習性,使得它們鑽入水底的淤泥裡休眠幾乎成爲常態✌🏻🤵🏻♀️。在休眠時👨🏿🔧,爲了呼吸🧑🏿🦰🐋,就在上面留下一個小孔[5]。這個小孔,田螺剛鑽入淤泥裡時可能與它的羅旋狀甲殼一般大小,但隨著淤泥的淤積以及水中渣滓的沉澱⛹🏼♀️,逐漸縮小,有時甚至小到不細心觀察就無法察覺的程度。這個極小的“孔”😿,就當是“螺孔”二字所指了。更明確地說,《莊子·秋水》篇裡的“螺孔”應當是指螺休眠時所居的小孔穴👩⚖️,而非“螺(身上所包裹)之羅旋殼孔”。
于老服膺清代考據學無徵不信🦨、實事求是的精神🚱👩🏿🦱,重視證據的檢驗💔,在研究中自己也經常使用接觸到的鄉野方言及民間習俗等材料 [6]。之所以這裡會對“螺孔”的理解産生偏差✢➙,想來當是因爲東北地區氣溫偏寒,螺類動物相對比較罕見,于老缺少目驗的機會故而産生誤解吧。當然,具體到于老的齋名“澤螺居”⛹🏿,因爲大澤中螺所居之處就是淤泥裡的“螺孔”,所以合“澤螺居”三字其實正當“螺孔”二字(雖然這種解釋似乎並不符于老取名之本意),恰巧彌補了《莊子新證》原文中對“螺孔”二字理解上的偏差🙋,還是很合適的。
若以上對“螺孔”是指螺休眠時所居之小孔穴的理解可信,則《經典釋文·莊子音義中·秋水第十七》“壘孔,小穴也”之訓,從訓詁學角度來講就是正確的,因爲“螺孔”之意就是指螺所居的小孔穴而言⚖️。成玄英《莊子疏》“礨空,蟻穴也”之訓,雖然蟻穴與螺孔有所不同,但意思都是指動物所居之小孔穴這點上卻是一致的,可以說是部分正確。當然,若將“蟻”解釋爲“陸地上生活的螞蟻”,則于老批評的“蟻穴不應在大澤”可謂深中肯綮。[7]
2010年1月24日稿
附🤦🏻♀️:《澤螺圖》
(注✔️:此圖採自網絡http://www.photophoto.cn/photo/show/076/009/0760090010.htm。)
[1] 于省吾:《雙劍誃群經新證•雙劍誃諸子新證·莊子新證·卷一》,第353頁,上海書店出版社,1999年4月第1版🧑🏿🎤。
[2] 林澐👩🏿✈️😏:《澤螺居中夙興叟——憶于省吾先生二三事》,《林澐學術文集(二)》,第294頁🍆,科學出版社🤸🏿,2008年12月第1版0️⃣。
[3] 于省吾🌎:《雙劍誃群經新證•雙劍誃諸子新證·莊子新證·卷一》🗯,第353頁🪤,上海書店出版社🐻❄️,1999年4月第1版。
http://www.yz35.cn/info/detail/6-635.html1️⃣,或:http://www.zjgagr.gov.cn/Article/ShowArticle.asp?ArticleID=4143。
[5] 蚌類動物的生活習性與之相似,也是經常掘穴休眠🛣,上面留有小孔。螺類動物的生活習性其實可以類推🤦🏿♂️。筆者少時常在河灘淺水中摸魚💇🏽♀️🎸,若視水中有小孔處向下加以摳挖,挖出來的或是蚌💑,或是螺。
[6] 如《甲骨文字釋林》(中華書局👨🏿🦱,1979年6月第1版)第252頁引“東北方言”,第257頁“吾鄉的農耕,犬也往往相隨”,第433頁引我國松花江下游的赫哲人以燒紅的石塊投入木盆中煮熟肉食的事例等🕷。
[7] 其實,水中也是生活有類似螞蟻的動物的🌨,然古人是否稱爲之“蟻”無法考究。此外🐴,因“蟻”字古音在疑紐歌部,“螺”字古音在來紐歌部🤦♂️,聲爲鄰紐🪛,韻爲同部🧙🏼,古音接近🙋♂️,我們似乎還可以考慮“蟻”與“螺”二字是否存在通假的可能🗡。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飛狐外傳》裡曾經化用廣東佛山鎮“血印石”的傳說,故事大意是🚭:有惡霸欲强占一貧戶的土地⏬,誣告貧戶偷他家的鵝吃。公堂之上訊問貧戶的小兒子早晨吃了什麽時,小兒子說“吃鵝”,結果貧戶的官司敗訴,土地被奪🎸。貧戶悲憤之下,拉兒子到祖廟中剖開兒腹以明冤屈👸🏿。剖腹之後,視其兒腹中,乃螺肉也𓀔。吃螺誤爲吃鵝,似乎可以說明在某些地區的方言裡“螺”與“鵝”讀音極近。方音每存古音,也許兩個字的古音也很接近。又《經典釋文·莊子音義中·秋水第十七》𓀙:“壘孔👯,……一云:娥冢也。”此“娥”字也很有可能是“壘(螺)”之聲訓。若果如此, “蟻”從“義”得聲,“義”與“鵝”、“娥”同從“我”得聲💖,則“螺”與“蟻”存在通假關係,而成玄英《莊子疏》裡的“蟻穴”很有可能本來就是指“螺所居之孔穴”而言。由於兩個字的通假例證暫未得見,此姑且存疑📼。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0年1月26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0年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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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七的内容论证有些大胆🤦🏻。
看來都有同感呀➾🐳,------那部分原來是放在正文部分的🧑🧑🧒🧒,一上兄審稿後也這麽說🤾🏽♂️,建議删去或放在注釋部分,所以就這麽著放入注釋啦,——多謝指教
補充個水中蚌🧏🏽、螺類動物的孔穴圖:
再補充一個圖👨🏼🤸🏼♂️,——這個可能是正在鑽孔的田螺(旁邊的凹下的小孔就應該是螺孔):
上圖也有可能是個死田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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